第4章 在造船厂(SHIPYARD)3
排缆上车的工作就这样在“电光火石”中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才完成。当最终结束时,已经到了上午的茶歇(水手长直接就叫它“喝茶去”,实际从来也没喝到过茶水,呵呵……)时间。刘力把缆绳末端“琵琶头”上的小绳系在缆车蹬踏平台的铁篦子踏板上,阿福又用缆车将缆绳稍绞紧,旋转缆车的刹车手柄固紧滚筒后,大家便陆续向生活区走去,这时我看见大黄工作服的背面已经湿透。
到了生活区左舷外的时候,门口的甲板上堆满了一包包似乎是废布头和棉丝填充的大包裹,还有其它一些物料。“怎么都堆在这儿了。”水手长有些不悦地说,“得找个人看着呀,要不一会儿全顺走了!”他看了下我,说道:“学生(实习生在国内船员的术语里也叫“学生船员”),你留下看着吧!”其它人便陆续跟着他进了生活区。木匠路过我的时候又半开玩笑地说:“辛苦啊!伙计!”然后就笑呵呵地跟着退伍进了生活区。正合我意!生活区的休息室里虽然有空调,但仍显憋闷。我素来喜欢放风,这里还能远眺大海,便欣然留下了。等他们都进去了,我就顺势躺在了几个大包形成的一个凹陷里,还挺舒服。就那么躺着,戴上我的保圣舒目镜,望着远处的大海和白云蓝天,耳畔的各种噪声似乎也变得悦耳……拿出我的傻瓜柯达橡胶,举高高,来个自拍吧!哈哈……这样的享受持续到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吧,余光中见一队人从船头方向走来,等到跟前的时候,看清了是一对身材不高、戴着头巾的船厂女工,其中两个人拿着塑料桶,还有一个头巾已经摘掉。等走过了我跟前,他们也在我斜对面的物料和缆桩上坐下休息,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啊……果然,不久,离我最近的一个已近中年的妇女忽然说:“这个布头我们能拿两块当抹布吗?”我看了看她,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拿了也就拿了吧,但又一想,看管物料毕竟还是给我的工作,给出块破布是小,不负责任是大啊。于是也只好委婉地拒绝了她们。她们便也悻悻离去。忽然有强烈的吝啬感,但想想人之嫌恶,在一块抹布之后,她们还可能要更多的东西。已经要踏入航海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了,也该有些提防警惕吧。又过了一会,生活区舱门内传来了水手长、木匠和水手们的声音,上午下半段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一时段的工作,没有什么悬念的依然是转运物料入库。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尽职”看守了一个茶歇的这堆以破布头为首的大包小包……这些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我应该大约能猜出一二,碎布头就是抹布,而抹布就是抹脏东西的,哈哈……好像是废话。只是因看到了棉丝,那东西就是专门擦油的。父亲是经典年代的汽车司机,小时候随着他保养和维修车辆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棉丝包,巨大、柔软、富于色彩和线条,儿时的我总喜欢在那堆棉丝上打滚,翻动的彩条如梦如幻……而时隔甚久的这次在船上再见的棉丝,却一水儿的白色,长大了,梦也变得苍白了吧……待这堆物料各归其位,生活区左舷的门口再次清爽(CLEAR),漆红的主甲板又在脚下时,上午的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又是能让我兴奋的饕餮工作午餐了,哈哈哈哈……
下船,上岸,穿船厂,到食堂!今天的热菜几乎完全与昨日不同,但需要夸赞的,丰富可能还在其次,从味道中吃出的烹饪者的用心才是难能可贵的。这里又不得不提这个城市的纯朴和诚实。曾几何时,我的家乡还未被戏称为“帝都”,那里的土著也快乐地生长着,互敬互爱,让儿时的我觉得那就是共产主义的雏形,要为理想社会而奉献和积极生活;外地的老乡们也和我们一样,勤劳本分,快乐而进步着融入这个理想的城市。但又不知是何时,我甚至察觉时已晚,“帝都”的原住民被政府号召的爱国拆迁运动剥夺了土地房产,远迁郊野再不能回,善良的人落得风雨飘摇,没有落队的多已现心魔……外来的不再是老乡,而多是自以为是的土豪,再没有勤劳朴实的贡献式融入,取而代之的是一掷千金的不屑的占领……家乡的魂灵已死吧!我庆幸上船前还有山海关的纯朴为我做最后点滴温暖的送行。依然是三大盘,最后发现装西瓜的托盘里好多西瓜汁,便也一饮而尽。这会真的是“肚歪”了,走路回去上班都不能疾行了……好在回到船边,水下去了些,呵呵……
下午工作开始前,我们被聚到左舷船尾,一包洁白的编织缆绳(水手长等人叫它“蛇皮缆”)歪在缆车操作台前方。任务好像是要把这堆缆绳放到缆绳舱里,我站在后排,没大听清。而舱门在哪里呢?正在我疑惑之际,水手长开始费力地打开一个从主甲板上突出的小圆筒的盖子,好像是不大好活动,他挺费力的,我却第一次明显感觉到了船舶设备笨拙的传说。盖子开了,水手长命水手将那包缆绳打开,找到一个“琵琶头”后,压扁塞进了那小圆筒,然后便开始把缆绳往里续。不多时,缆绳就像活了似的,开始自己往里钻,速度渐快,直至需要控制。一圈、两圈、许多圈……缆绳在跑得还剩两三圈时,水手长指令把缆绳停住,然后拿起末端的“琵琶头”,将其上的小绳拎起,挂在了小圆筒盖内部设置的一个钩子上,然后放下剩余的缆绳,缓缓盖上了盖子并加锁。我离开就明白了那小勾的作用,不由很感叹这个设计的巧妙、不露痕迹。我想这一定是已经采用了多年的设计,顿时又觉得一下窥见了航海文化中的久远之地。此后的工作便是一如既往的搬运工作了,亦不堪副加赘述。下班后的生活也如前日,多的一项事情是找到了个公共电话这又一经典事物,给妈妈打电话,说说情况,当然都是美化着说的,嘿嘿……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一个休息日,然后时间就来到了第八日。(哦!其中有一天、忘了是哪一天,我们两个实习生被有些臃肿的二副叫去半天帮助整理医务室的药品,后来大副知道了还特地把我们批为不听指挥私自行动。那时也才知道,那个瘦高的更强势些的老爷子原来是大副,而和善些的那个矮个子小老头无疑是船长了。)这天一早吃过饭,并没有见那辆中巴,大家正有些无所事事,驾助忽然不知从哪里出现,说道:“今天咱们就要离开酒店搬到船上去住了!”他有些沮丧,似乎对酒店更加依依不舍。果不其然,一会工夫,水手长便出现,正式宣布了这个决定。大家纷纷回屋收拾行李,我还是一贯的因陋就简,一个双肩背和一条华洋发工服时用的橙色无纺布提袋就装下了我将要踏上的为期一年的未定之漂泊。人们大包小包地纷纷走出大门来到院子里,这时我们看见了两辆中巴。“行李都先放下,人坐一辆车,行李但走一辆车!”水手长喊道。于是人们纷纷放下行李,院子中央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行李包裹形成的小山丘。我有些担心别人帮我运行李,那无纺布带子是不是不够结实,但也只是一闪念,手已经顺势把自己的行李也放入了那小山丘。钻上了中巴,乘着已收敛了许多的狂飙,平路、洼路,船厂、到船,铁架梯、主甲板,生活区的舱门就在眼前了,这一次真是要进去生活了,不知多久不知怎样。稍鼓了下勇气、深吸了口气,我随着退伍进入了真正的船上生活。但其他人除了海龙,表情都大约是漠然的。海龙的表情是犹豫的。
因为前几日已多次进入这里,所以对房间的分布基本已经熟悉,要按照房门口的铭牌对应“入住”,所以我很快沿着船内有些陡峭的楼梯爬到了四层中右船尾部的实习生一号住舱(CABIN)。生活区内公共区的装修简单却有些粗糙,不似我以前在视频中见到的主角多是洋人的船舶内的面貌,我在有些遗憾上了个中国造的船。而虽然是在船内的生活区,其面貌却很像陆上的一般的公寓宿舍,但贯穿整个走廊的不锈钢扶手、带自闭器的防火门和每个门后都不可少的制门栓,强烈地提示着这里已经是船上了。实习生的房间应该是船上最小的了吧,位置也不甚好,船尾总是通风差些,噪声大些。我的房间总共应该也有十多平米吧,右舷一侧隔出一块而作为卫生间,浅色的内饰,轻便的洁具,地面的瓷砖铺得也整齐,令人愉悦舒适。特意看了下马桶,还是侧墙排水的呢。其余部分铺的是淡蓝色合成塑料地板,仿大理石花纹;一套写字台桌椅和墙上的书格,一个衣柜,一张床和头部墙上的床头灯就是全部家具了,艉侧的墙上还有一条覆蓝套的沙发;主照明灯被整合在了天花板里,使的天花整体平整,只有一个突出而有些空洞的空调-换气口。下面我要检验船上家居最有特色的部分了——所有物件都是固定的,包括椅子,哈哈……果然如此,柜子和组成床的几块板子都是无法挪动的,写字台也一样,书格不但固定且配有能防止书籍掉落的挡杆。最后就是椅子了,因为之前访问过一条船3万吨级的散货船,当时印象最深的就是椅子,当那时同去的美国同事想调整下座位位置时,伸手一拉,却有些滑稽地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椅子反拉了过去。这个房间里的椅子固定得没有那么牢固,还是可以挪动一些的,但倾倒却是不可能的。打开衣柜,里面有崭新的寝具,布局分隔简洁合理、高低错落;衣柜上方是救生衣(LIFE JACKET)和浸水服(IMERSION SUIT)的存放处。这才是我好奇的真正的“船上公寓”特有的配置。不容分说,先拿下来试试吧!(试穿救生衣本来也是航海安全的要求。)
救生衣有些简陋,那些缝在主体上的带子似乎一用力就能扯下来,崭新面料的缘故吧,它的橙色醒目得有些刺眼。应该也还是粗而不糙的吧!好歹也有相关机构的检验认证。浸水服的颜色稍显暗淡,但仍然是醒目的,有些厚重和不大灵活是我拿起它时最直观的感觉(因为鞋和手套都是密不透风连成一体的,这样才有完整的保护作用)。拉链是双侧夹紧的防水(WATERPROOF)拉链,要废些力气才能拉下来。里子是光滑的尼龙;中间是保温层,皱褶时发出的声响有些像揉搓塑料袋;外表面是防水层,上面嵌有若干荧光条,反射出耀眼的光亮。穿上吧!哈哈……便不由分说,蹬腿入鞋,套衣上身,费力地将拉索拉上,帽子周围的密封带也同步紧绷住了脸的周围;再贴上粘钩机构的防浪带(后来在海水里游泳时才意识到海上漂浮求生时,防止海水入口是多么重要),浸水服就穿妥了。这时感觉自己真的像个蚕宝宝,照照镜子感觉有些滑稽,有些笨拙地移动起来就更滑稽了,呵呵……“哆咪嗖哆……开饭了,大家到二层餐厅用餐!开饭了,大家到二层餐厅用餐!”身上刚要冒汗,有些刺耳的公共广播系统(PUBLIC ADRESSING SYSTEM)里便传出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哈哈……)。可我这还穿着浸水服呢!三下五除二地扒下这层皮,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扔它在床上,我便破门而出,冲向饭场子!走出自己的舱室进入楼道时,碰上许多“同路人”,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能让人步调一致了吧!“吃饭了啊!”住在我隔壁的驾助扬着他一贯堆笑的脸对我寒暄。“唉!”我也微笑回应。
到餐厅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一个个分好餐的盘子。菜是一荤一素,米饭自取另有汤。素菜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虾的做法很奇特,竟是把一只只整虾剁成了两厘米左右的段,然后似乎就随便弄熟了,颜色也不怎么好……这个为什么会做成这样,可大厨是天津人,海边的人做海鲜应该没问题吧,于是就吃了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妥,但总觉得没有我所期待的船餐的大快朵颐,却也在强行寻找着这中的惊喜。菜似乎有点少啊……三口两口就快没了,米饭还得抓紧吃,要不最后就得干咀米饭了……没了,这回真吃没了……看看周围,好像是不能“续杯”的。这个跟船厂自助午餐的落差有些大啊……有些沮丧地准备来碗汤,好歹弄个水饱吧!却发现长桌一端的这个不锈钢大桶里是大棒骨黄豆汤,下面还有不少带肉的骨头!不安地看着前面的船员舀汤,生怕他们把肉骨头捞走。还好,他们似乎都不喜欢干货,嘿嘿……到我了!“海底捞月”,我把汤匙捅到桶底,见准了骨头就搂上来。棒骨还挺大,有的放进了碗里末端还会支出来,眼看碗里纵横交错放满了,也得来点儿汤水啊,一舀发现汤里竟还有大块的碎肉,于是有迅速把汤底的干货全部搅起,见到翻上来的肉块就擒住,哈哈……当碎肉块已经凤毛麟角的时候,我放下勺子准备走人,木匠刚好经过,带着他一贯的咧嘴笑,说:“你这个可太实惠了,全是硬货,哈哈……”我也开心地一笑,回座位赶快吃掉!
船上的工作表,下午的工作本应是1330开始。水手长很快吃完了,起身对大家说:“一会儿吃完饭,大家先回屋休息,等到通知再出来。”吃完的人便陆陆续续出了餐厅。我也很快吃完了,到高级船员(OFFICERS&ENGINEERS)餐厅和普通船员(RATINGS)餐厅之间的配餐间(PANTRY)将餐盘刷好晾上后,便回了自己的住舱。收拾起刚才没来得及收拾的救生衣和浸水服,从行李中掏出洗漱用品放到卫生间,文具书本放到写字台和书架上,衣物、杂物按类归放到各个抽屉、格挡里,最后将行囊压扁,放在了衣柜的最下面。
船上配备了寝具,床单是蓝色的,可被罩不知为何却是白色的。把床铺了吧,必不可少的家事。才发现真的是没有被子却有三条毛毯,倒也没多想,我反正不怕冷,有被子也是白费了吧!床垫挺厚,上面的塑料封膜还没揭掉。我想按以前惯常的保护东西的做法,直接在塑料膜表面铺褥子,但发现那样又滑又不舒服、还有噪声,便索性揭去了塑料膜。(可这膜我也没扔,塞进了最大的抽屉,想想以后没准有用,到了海上不定就能补个什么缺儿!)再铺上去,像样多了!床铺完了,好像就没什么可做的了。我在后窗下的蓝罩长沙发上坐下,挪了挪屁股,发现整个坐板好像是可以移动的,便好奇地起身查看。果然能掀起,下面是空空的胶合板分格,里面似乎也可以储物,便索性顺手用抹布把里面擦干净待用吧!这一切完了之后,我坐在床上,看着将和自己漂泊为伴的小屋,感到还是充满希望和兴奋的。隔壁屋的动静也不小,长大后我素来不喜欢乱串门,但那天却不知为什么,决定去隔壁探访。
隔壁是驾助的房间,我敲门后有人开,见我,又是那标志性的堆笑,我说来看看,他说:“快请进!快请进!欢迎参观!”进门扫视一周,他的房间跟我的格局一样,就是空间明显更大,这可能就是所谓船舶上的等级制吧。不过也没关系,小房子还好收拾呢!(况且人家也确实海上经验更丰富吧。)驾助收拾房间的本身让我出乎意料,井井有条的,臃肿似乎也瞬间显得麻利了!难道真是既往在船生活培养出了良好习惯。从晾晒的抹布和拖布看,还认真擦拭了不少东西呢!而他窗下的沙发却是绿色的布套罩着。“怎么样,我这儿收拾得还不错吧?”他不无得意地问。“嗯!嗯!不错,不错!”这也是我由衷的感受。而之后,他就开始故作老船员的姿态,给我讲所谓船上的卫生规范……什么船长大副要定期检查之类……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待他说话到了个间歇的时候,我就借机出来了,他甚至还送出来,有些依依不舍,有些欢迎再来的话。
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坐了会儿,发现好像也没有要休息的疲惫。便决定再到处去走走,沿着门前有扶手的狭长走廊向右舷走到尽头。哪里是一闪包被了不锈钢的门,在其它房间木质花纹门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显眼。门上有个圆圆的舷窗,窗上是不锈钢短杆搭焊成的保护网(看样子挺结实),光从那舷窗透射进来。门上有上中下三个把手,应该是为了充分紧固只用,这倒真是船上的特色。试了下,把手是可以转动的,遂推门而出。“忽遇大光明”啊!在仲夏的尾声里,下午两点钟,阳光如此的亮却被我忽略了。本以为楼道里很亮堂,那么多日光灯。日光下自然的亮度却不知道要比那人为的光照亮多少倍!虽然借着已有的科技知识,很容易就想明白了。但那一刻还是让我印象深刻。船舱内实际是多么封闭隔绝的空间,白天都要人为光源补充照明。这扇不锈钢门外是露天楼梯,远望是船厂外的港泊、航标和远处零星的几条船;而向下看去,才想起已经高居四楼,主甲板上的人、事、物,已经有些变小了。当海风从海的一侧吹来,感觉自己真的已经安顿在了这船上。
凭栏、远眺、吹风了一阵后,竟有些困意,便回屋稍事休息。也不愿意上床,就蜷在蓝套沙发上闭上了眼……半梦半醒,不知多久,声音忽然从房间天花板上传出。“甲板部船员到右舷生活区外集合!甲板部船员到右舷生活区外!”对于甲板部的称呼,我还有些不习惯,但知道自己在被号召之列。揉了揉不算惺忪的睡眼,迅速钻进印有“Wah Kwang”字样的连体工作服,脚踩进已是船上新发的工作鞋(虽然也有铁头、钢板,却很轻便),曳开门向楼梯走去。发现楼道里出现了不少人,穿着白衣服的轮机部的工程师们(老船员一定是叫他们“轨们”),也形色匆匆地往楼梯口赶去,看了是一次全船的整体行动哦!
到指定集合地点时,水手长已经等在哪里了。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被他一声“大龙你先跟着去船头吧,学生你去船尾!”分配了“就职地点”。而其它老船员似乎轻车熟路,有条不紊地各自向船头船尾走去。在去船尾的路上,伟立自言自语道:“要开航了。”我有些兴奋,但也没作声。到达船尾的时候,那些前几日看上去死气沉沉的缆车似乎也有了生气,液压泵的低鸣弥漫整个艉甲板。持续的低风拂过,大有严阵以待的味道。有些臃肿的二副,穿着印有船东公司徽标的白色连体工作服,已经活跃在从卷缆筒上发出的错综的缆绳中间,不时地走到船舷栏杆处向下观望。见我们走来,便有些慌张地开始分配岗位。刘力和木匠被分到卷缆筒后面操控缆车,控制杆是一个有圆头的铁棍。大黄和伟立被指定在卷缆筒前“看着”缆绳。“那个学生叫什么呀,你也在前面跟着看缆绳吧,注意安全!”二副有些顾不上我,话音未落就又转头探身向舷外望去。我大约知道是要跟大黄和伟立一起了,便找了个他们中间的位置站好。这时,甲板忽然更剧烈地振动起来,停了一会,又振动起来。“试车了!”大黄说到。这振动结束不久,就听见二副身上的对讲机里传出:“尾缆单绑(SINGLE UP)!”“尾缆单绑!”二副回答。然后立即指令木匠和刘力松懈了四根尾缆中的三根缆绳。缆车的刹车旋杆对木匠来时似乎有些高,他看似要蹦着些才能操纵它。缆绳松懈后,二副向岸上挥了挥手。很快,那三根缆绳又依次被拽紧了一下,二副便回身向开缆车的两个人做了个食指伸出向上画圈的手势,二人便开动了缆车,液压机的低鸣也变成了通畅的声响。当缆绳开始爬上缆筒时,大黄和伟立也“警觉”了起来,不时地俯身轻拽缆绳,调整它们盘在卷缆筒上适当的位置。二副对着对讲机喊:“尾缆单绑!”我也有心帮帮忙,便也俯下身去跟着大黄一起拽缆绳,但显然没起什么正作用,大黄便说:“没事,你就边上看吧!”二副也回过头来附和道:“对!学生你在边上看着就行了!”我一贯也是不懂的宁看不动手的人,便也就退了几步,看热闹了!这时对讲机里的声音是:“Single up, head line!”“Single up, head line!”我看着缆绳从导览孔中如白蟒般蜿蜒而上,爬过导览孔和卷缆筒之间的导览滚轮和羊角(CLEAT),在卷缆筒上轮回加厚。忽然,一条缆绳变得湿漉漉,并在甲板上流淌下水痕。接着,其它两条也变湿。又是那第一条缆绳忽然地一甩,一个湿漉漉的琵琶头被从导览孔中拽了上来,相应的缆车在把琵琶头绞到卷缆筒附近时也停止了转动。接下来的两条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Head line, singled up!”对讲机又响起了,“解脱尾缆!”当出现了这个声音时,二副回复道:“解脱尾缆!”然后是和解那三根缆同样的过程:松-拽-绞-缆绳上-湿缆绳-琵琶头上。所有的尾缆看样子就都解开了。这时,右舷外忽然响起了马达的轰鸣,一股黑烟从舷外甲板水平线下升起。很快看到了两个烟囱,前后通透的驾驶台(里面有三个人),最后是整个拖轮(TUG)。紧接着,对讲机里发出了“Cast off, head line!”和“Cast off, head line!”的回复。当听到“Head line, cast off!”后。拖轮再次冒起黑烟,并持续向右舷外用力拖动,这时我才意识到,这几天一直在旁边的RARA VENTURE已经不在了。船尾的人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大家纷纷走到船舷的扶手栏杆边观望。我看出船已经在动了,渐渐与岸上的景物拉开了距离,变幻着角度,可能是船太大又慢吧,有时会恍惚我们踩的甲板是静止的,山海在转动。我走到伟立边上站着。
当船转动了一会后,忽然能闻到浓重的油气味道(是拖轮的废气)。再转动了一会,我们几乎就已经在最初方位的对面,人也渐渐都移到了右舷凭栏。这时,对讲机里传出了:“SLOW AHEAD!”“SLOW AHEAD!”甲板如之前感觉到过的两大振动般持续振动了起来,景物也不再转动,而是渐渐开始后退。船开起来了!
船厂港湾入口的防波堤过去了,一个个红色浮标从船头,过船中,移动到船尾,落在后面;绿色浮标不断隐入船体另一舷的后面。船厂的大吊,码头上的堆物都已经在身后需要遥望的远处了,紧跟我们的只有船尾拉出的尾迹(THE WAKE),蔓延在海面上。海风已经能吹凉夏日的炎热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当我还没有完全从对这一切的沉浸中苏醒。船舶主机噪声的停止破碎了我的迷梦。船又渐渐停下了,我有些失落和慌张。木匠却说:“就这儿抛锚了!”“那什么时候再走啊?”我问。他笑笑回答:“那就得等公司的命令了!”我有些沮丧地望望周围,山在远处,海似乎也波澜不惊,船也好像安静了。等船尾的那一大串尾迹消失殆尽时,海龙忽然出现,对大家说:“水手长让回去了!”人们便又纷纷向右舷生活区外(看来是我们固定的集合地点了)走去。水手长在那里,等大伙围拢了,说:“先回屋休息,等着叫吧。估计今天夜里开航。”“引水梯放了吗?”木匠问水手长。水手长回答道:“我们跟阿福、驾助放完了。”“那就回去吧……”木匠带头进了生活区,人们也纷纷碌碌而入。在紧靠入口的生活区一层的狭小换衣间里,大家有些混乱地换掉了工作服后纷纷上楼,水手长却只换了双拖鞋就穿着工作服直接上楼了。
我也回到屋里,躺着,坐着,收拾些东西;广播,通知,去吃晚饭;等待,天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