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再到印尼(INDONESIA ONCE MORE)
“学生,你来准备升锚球吧!”水手长招呼着我。我则有些糊涂地被带到艏楼前部正中的一个短旗杆前。水手长让我把锚球挂上,我低头看见甲板上一个由几个铁环连接的黑网塌作一团。那是锚球我认得,以前多次见到过它的照片和模拟图,这次才第一次实用之,也显然是容易辨认的。充满港式文气的大副走过来说:“现在先别升,等锚开始往下抛的时候再开始升!”不多时,锚机响起,人员纷纷就位,对讲机呜咽……锚链从锚链孔中坠脱的声响振聋发聩。我匆匆拉线,那圈圈铁环把黑网张成一个黑球——我船已在印尼内海指定位置锚泊完毕,等待第二次在此地的装载作业。
到晚上上班的时候,交班的大黄在跟别人说着什么,我走进听见:“……真够可以的呀!我走过去看见他了,他还不撤呢!等我拿对讲机喊驾驶台、三副,他才跑……”驾助这时也走过来,拍拍我说:“来贼了!偷缆绳的!”“怎么偷呢?”伟立好奇地问。驾助正要回答,大黄抢过这话茬儿:“咋个偷?拿个钩子就把缆绳顺着锚链筒子钩下去了。我过去的时候都钩下一截了!……回头得把锚链水开开了,锚链筒盖子干脆也给它焊上吧!”说话间,大黄已经换好了便装,对我和伟立说:“我回去了,你俩加小心啊!”
这事情我听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上班一段时间就没再想它了。大约0200的时候,我正巡视到船头,便趴在艏楼船最高的船舷栏杆上望着漆黑的海面,锚链水从锚链筒中激烈地淌出,发出持续的噪声。我正看着艏楼灯辉中昏暗的海面和锚链水溅起的水花,忽然发现眼前画面的左上方多了一条小船,它一定是早已进入视野了,我发现它却早已经慢了一步。船上有三个人,灯光昏暗我却也能清晰地看清他们的面容;水声嘈杂,我竟听不见这条船的声音。它像幽灵一般接近……“不好!偷缆绳的吧!”我心里一惊,立刻警觉了起来,严密地监视着他们的动态。那小船果然缓缓接近了锚链。我赶紧呼喊起来,期求吓退他们。锚链水的噪声却仿佛在我和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真空带,我的喊声似乎传不到他们的世界。小船只是继续接近并停在锚链水入海点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小个子站起来观瞧,随后小船便无声地退后,又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不见了踪影。我才发现自己竟忘了第一时间报告驾驶台,便赶快拿起VHF呼叫报告:“甲板叫驾驶台!”“收到,请讲!”“刚才船头出现了一艘小船,应该是偷缆绳的。现在已经离开了。完毕!”“收到!小船已经走了是吧?”好像是3/O的声音。“是的,已经走了。完毕!”“好的,知道了!请继续保持警惕!完毕!”“收到!完毕!”
我随即核查了下锚链盖的紧固情况,又绕着艏楼向海面看来一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小船出现前的时刻,驾驶台似乎也没采取什么进一步的措施……那小船出现过吗?这算是我和海盗的初次接触吧,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如此强烈的神秘主义色彩。直到下班,再无“奇迹”。甚至交班的时候,也几乎没什么人询问我这件事情……
吃过早饭,走到餐厅所在的二层甲板两翼的露台上,我才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我们锚泊的海域。清晨的阳光伴着潮湿的海风,一片旖旎。周围星罗棋布的,还是上次途径这个海区遇到的拖着一座座小煤山的驳船。它们摆开的阵势,和着光、水海风,总还是带着些超现实主义的感觉。主甲板上已经散落了不少煤块,装载的作业显然已经开始了一阵子了。左舷停靠着一个浮吊,浮吊的揽胜挂在我们船的缆桩上。一艘拖轮拉着一座小煤山正在接近,近处的拖轮则正在拉走一个煤山消失了的空驳船。
回到二楼的走廊里,海龙正从楼梯口跑兴冲冲地跑过来:“南哥!卖货的小船来了!一起过来看看吧!”“卖货的小船?”我有些不知其所云,便并不着急地随着他留下的路径前往。从楼梯下到主甲板的时候,舷梯口已经聚起了人,舷梯也放下去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矮胖黝黑的人在一哩哇啦地、兴奋地跟水手长说着什么,水手长也连比带划的嘴里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Fish!”“Two!”“No! No! Two!”……伟立和刘力正提着整桶的油漆走过来。矮胖戴鸭舌帽的人激烈摇头并伸出三个手指。站在水手长身边的大黄随即有些不屑地说到:“他丫想要换三桶呢!”水手长想了下,歪头摆摆手:“Three就three吧!”黑矮胖随即窃喜着蹦上舷梯,走了下去。这时,伟立和刘力的油漆桶已经放在甲板上了,“这小胖子可够黑的,要三桶!”伟立嘟囔道。“谁说不是呢……”刘力也负荷到。然后两个人又往船尾走去。“我也来帮帮忙吧!”驾助也抖动着身体跟了过去。
没等他们三个人回来,舷梯震动起来,黑矮胖已经提着两个跟油漆桶一般大的塑料保温桶上来了。他把桶摆在水手长面前,打开盖子,里面是整桶的和着冰块的虾。两桶虾的品种似乎不大一样,第二桶里的虾是深灰色的。水手长点了点头,黑矮胖便把桶里的虾和冰都倒在了我们的一个大盆里。伟立、刘力、驾助各提一桶油漆走到。水手长指了指那五桶漆:“All!”黑矮胖忽然着急了起来,伸出一个手指头,接着双臂在空中画着圆。水手长摇摇头,并摆手示意他把盆里的虾拿走。黑矮胖似乎有些无奈,垂头丧气地提起地上的两桶漆,又摇晃着走下舷梯。我好奇地走到船舷栏杆前,想看看他要去哪里。
原来,我们的大船侧靠泊着一艘细长的小船。黑矮胖提着油漆便是要去那个船上。他的小船上整齐排布着许多红红绿绿的塑料保温桶,船尾是不少油漆桶,一半用帆布盖着。伟立和驾助也各提着一桶漆从舷梯上往他的小床上去……我忽然想起,以前在一副反映帆船时代海运生活的图画中见到过许多小船围在一艘大帆船周围,小船上的人举着鱼虾水果。其中一艘小船上,有位打着阳伞穿着西洋贵妇装的年轻女子格外显眼……没想到,这样的贸易方式今天竟仍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发生着。
舷梯剧烈颤动,驾助第一个气喘吁吁地拉着扶手爬出舷梯:“哎……我的妈呀……那小船儿也太晃了!”他让出舷梯口,在一旁继续喘着气。伟立也跟上来,后面是迫不及待的黑矮胖。我问大黄:“这是在买虾吧?他们收美元吗?”“给钱也行!印尼钱、美元都行!用船上的物料换也行!”我才意识到那些几桶油漆是被用来置换了那两桶虾。“那可够贵的!”我听说有的船用油漆,一桶就要1000美元。“那些都是船厂给的破漆。换了东西算了!”水手长应答到。我才又看了看剩下的那桶油漆,虽然是同样的牌子却和船上后来采购的,包装存在色差、印刷字也似乎有些粗糙。
大厨走了出来,冲我招招手:“来!学生!帮我抬抬虾!”我便和他抬着盆,从风雨走廊上到二层甲板露天平台,最后进了厨房。“你帮我剥虾吧!”大厨放下盆就对我说。“生着就剥吗?”我问到。“对!”大厨动作不听,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挖了一小盆虾递给我。“这个剥出来留着吃馅!”我接过小盆,想想自己至少剥过熟虾,也就挪到对面餐厅的桌子上开始干了。生虾虾肉还有弹性,和熟虾剥起来不大一样。我忽然想起日本人剥虾的教学视频,用了下那方法,还算奏效。剥了几个,大厨刚好走过,看见我便说:“下边的虾线不用挑,挑上面的就行了!”这样,我的速率一下提高了不少,因为下面的虾线一挑就断,而虾背上的线,掐住一点就能整体抻出。一小盆虾剥完,竟还有了点隐隐的成就感。我把他交给忙碌不停的大厨,便回房间休息了。
等到正午交接班的时候,海龙一脸不高兴,嘴里嘟囔着什么……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上传这个女的太烂了!上厕所都不关门!”我问是哪个。他从窗口指给我。“这个人不是卖电话卡的吗?”我问道。“也卖她自己呗!”海龙忿忿地应道。“南哥,那我先回去了!你辛苦!”听到这句,我才回过些神来。这难道就是画中的女子的现实原型?艺术和现实的差异真的不容小觑啊……而这有些瘦高的女子,带着方框眼睛,很朴素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