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什么?”罗石没听懂我问的意思,反问了我一句。
“怎么突然提到张迎军?”
“嗯,我喜欢她。”罗石回答。
我心里顿住,没想到罗石竟然喜欢上了张迎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们似乎没有单独接触过,他们相交也并不深,只是在农田劳作时的几句闲谈而已,怎么就会?
一切都没有理由,让我觉得心慌。
罗石说得很轻松,他就这这样,认准了事,无论多难他都觉得简单。先不说他的身份和家庭**,明文规定的事情谁敢去挑战呢?
我替他担忧起来,想到张迎军那爽利的笑声和利落的身姿,我知道她是一个值得娶的好姑娘,只是罗石却很难娶到她,这其中的沟壑,悬殊太大。
“你吓着了?哥?”罗石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带着不羁和张扬,这句话更是带着挑衅,他一向这样挑衅我们几个,大家看他小也没人计较。
“我一定娶她,我要娶她。”罗石见我一副思考的样子,自顾自说了这句话,语气很坚决,仿佛他过不久就能娶到张迎军,而现在张迎军已经答应做他新娘了一般。
罗石脸上带着笑,不知在开心什么,他闭上眼对罗归说:“我原来不叫罗石,我叫罗匪,和她真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罗归在心里仔细想罗石话里的意思,迎军,匪,天生一对冤家吧。
“那你为什么改名?”罗归知道劝不了罗石,就随口问了下来。
“匪字不让叫,然后就改了,我舅舅说我名字是我妈取的,心如匪石,不可转也。我想既然都是这句话里的字,那叫罗匪和叫罗石也就一样了,反正两个字都是说心像石头一样坚硬。”
罗归笑了几声,反驳罗石说:“这哪是一个意思,心如匪石,是坚贞不移,不是心像石头一样硬。”
“那说不准,没准儿我爸妈的心就像石头一样硬呢?”
罗石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人都还在大声聊天,没人注意他们两。
罗归听完罗石这句话,心里突然一沉,他现在很想摸摸罗石头发,安慰他几句,只是“道理”就只是道理,它有时候并不能让人觉得安慰。
能说什么呢?你爸妈也是爱你的,罗归说不出口,况且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说这些,罗石有自己的判断,又何必将另一些道理说给他听呢?徒增烦恼罢了。
第二天大家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屋子里一片忙乱,我和罗石也忙着收拾行李。
罗石突然想到他一件衣服还挂在外面,起身出去收衣服。
屋子里突然陷入一阵诡异惊恐的气息中,其他几个村子的青年进进出出,在门口嘀嘀咕咕,脸色都不好看。
我和平哥互相看看,我们两人一向沉默寡言,我是不愿意说话,平哥是口音有问题,他说什么别人也听不懂,所以平哥平时除了跟我们几个熟识的人说话以外,几乎不开口。我们两个人互相看看,停下了手。
我们两个都猜测外面出事了,却不知道出什么事了,都不安起来。
平哥猜测时郝歪脖不让我们走,我摇摇头,觉得郝村长不会这样做。
这十几天来我对郝村长虽然不是很了解,可是除了农活累一些以外,他没怎么难为过我们,住的地方确实挤,但上家村本来就没有窑洞可以住,吃的东西也是和乡亲们一样,按上家村情况来说,我们这些知青吃的已经算是好的了。
平哥我们两个站在屋子里听风声,进进出出的人都面色凝重,似乎真的出了大事。
醉不倒挨着平哥往屋外看,他耐不住,扔下行李去外面探情况。醉不倒一直都是慌慌张张的性格,让他安静待一会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有罗石在,大家都认为和罗石相比,醉不倒已经是一个安静的人了。
我和平哥也觉得有些奇怪,一前一后出了窑洞。
一出门才发现今天变天了,阴沉沉地要下雨一般,冷风嗖嗖地穿透衣服,头发随风刮起,刷刷地似箭一样立起来。
我和平哥站在窑洞前,看着忽然变了的天色,阴沉沉含着海水一般,这是要下暴雨?
“哎,哎!哎!”
李冲喊着从远处往回跑,边跑边喊,扬着手臂冲我们跑过来,拉长声音一声一声地喊,跑得很急。
罗石挂在杆子上的衣服已经收起来了,却不见人影,罗石去哪了?李冲要说什么?我们几个站在窑洞前等李冲跑过来,李冲气喘吁吁地冲上来,大口喘着粗气说:“快走,快走!”
“去哪?”
“去干什么?”
“罗石呢?”
大家围着李冲,七嘴八舌急切地问。
李冲对我们摆手,示意我们别问了,先穿上衣服跟他走。
我们跟在李冲后面往砂子河走,边走边七嘴八舌地问,出什么事了?罗石呢?我们去干什么?
李冲边大步往前走边跟我们解释,我们快步跟着李冲,听他解释。
“昨晚发水了,水冲了不少地方,郝歪脖让大家都过去。”
李冲说得不详细,我们还是听明白了。
洪水下来了,那一定是轰轰荡荡,砂子河深水处都没人敢往下游,一旦山洪下来,黄土倾塌,泥混着土,水裹着泥,陷进无数牛羊,就是一群人投下去,也见不到踪影。
等到了砂子河边,我才感到害怕,远远不是我想像中的样子。
怒吼的风冲天连地地长啸,滚滚河水漫地遍布,早已看不到河道。我看着滔滔深沉的河水,胸膛起伏、剧烈地喘息,河水晃荡得我有些晕,第一次觉得自己站不住脚,就要随着河水来回晃荡。
我站在泥水里,双脚陷进土泥水中,冰得直打颤。
我们都把裤腿子挽到大腿根,跟着郝村长抢修河道。
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筑起大坝,将河水围在六队之外,半个村子都被冲了,房屋倒在洪水中,泥水之下只剩一片破烂泥泞。
看看阴沉沉的天,肯定还要下雨,一旦暴雨来了,河水猛涨,洪灾就更严重,上游再下来水,整个村子都会被淹。
罗石先我们一步到,他站在洪水中,水漫到他腰身处,他弯腰在土里摸,弯腰摸出不少东西,一件件往后面扔。
郝村长喊罗石过来,罗石执拗地不肯,他看着湍急的洪水,脸上愤恨。
“罗归!让你弟弟回来!”郝村长给我下了死命令,瞪着眼睛冲我吼,他一直都认为我和罗石是亲兄弟,只有我才管的了罗石。
我看看罗石,他一个人站在最远的地方,我的心也随着洪水忽忽地晃荡,仿佛一瞬罗石就会被洪水卷走,埋了身躯。
“罗石,回来!”我冲罗石喊,喊声惊住了李冲和平哥。
鱼归渊惊异地看着我说:“你也会喊?”
罗石低着头不看我,还是站在最远的地方捞粮食,手下速度更快,一根根玉米被他甩出来,够几个人一天的口粮了。
我看着忽忽悠悠的水,忍着头晕往罗石那边走过去。
“回来!”我抓住罗石手腕,拽着他往回走,我不敢看前面的水,胸口翻江倒海的恶心,就要吐出来。
“你别拉我。”罗石甩开我的手,挣扎地还在从水里往外捞粮食。
“回来!”我有很多道理可以跟罗石讲,我在心里想“你站在河深处很危险,水是突然就下来的,不等人反应就能将人卷走,你这样捞粮食不如和大家一起筑坝,等水下来还能保住村子”,可看到罗石那倔强的眼神,我只剩“回来”这两个字。
罗石跟着我走了回来,整整一天我们所有人都泡在水里,趟着过膝的水挖坝修渠,一边堵一边疏通,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没经历过洪水,光是对着它,就已经输了一半气势,但我只能挺起胸膛,不能退。
我是土地上的人,在这时候,我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