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一去不复返
庆城国际饭店是在这座不足百年历史的城市里,最具悠久历史的建筑了。
它的故事几乎就是庆城的历史。
这间饭店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种格外复古的优雅,包括那些外墙上有些许腐蚀的雕花装饰,包括服务员永远古色古香的燕尾服侍者装,包括那被打磨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无不骄傲地展示着这个城市的底蕴。
然而,在饭店最顶层的超级豪华包厢里,姚曼筠却全无心思欣赏这座饭店的任何一个角落。
她穿着白色的小礼服,看起来清淡怡人,少了几分凌厉,甚至有些许柔弱感。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像是服丧期的千金小姐。
这是她的订婚典礼,她是今天宴会的主角。
可是她似乎丝毫没有喜悦之意,眼底有一种近乎凉薄的嘲讽之意。
她走到窗前,纤纤素手带着白纱手套,拉开了窗帘。低头俯瞰着庆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车水马龙。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庆城更加有魅力。
一种被妖魔化的魅力。
姚曼筠自嘲地笑笑,一边压抑着,不让眼泪流出,一边又禁不住回忆起从前。
这个城市,她小时从不觉得这样令人心累。
童年是欢好无忧的,父亲从前并没有多有钱,可是总会陪着她和母亲,逛那些他们最喜欢的街道。
母亲爱的文房四宝、古籍经典、还有她爱吃的梨膏糖,麻酥糖,经过了,她尝尝会央求着父亲买来给自己吃。
父亲那时候大概是全庆城最英俊的男人了,他什么都说好,笑得温柔又多情,母亲的脸也不曾被时光怠慢,永远温暖和煦。
逛街逛的累了,父亲会替母亲把东西拎着,找个干净的地方,让她们娘儿俩坐着,他去买一块钱一碗的刨冰。
那时候的刨冰不过就是凉白开兑点糖水冻成了冰块,加了五颜六色的色素,吃进嘴里脸舌头都要染上一层蓝色绿色。
可是她觉得那是这世界上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过的滋味。
长大了,她仍然记着那种味道,可记忆中的庆城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样的父母,那样的童年,再不会有了。
大家都以为她从出生起,就是脚不沾地走在云端的千金小姐,父亲的记忆也是如此。
可姚曼筠始终记得,在她念小学之前,姚家还没有变得那样风光。
她记得那一块钱一碗的刨冰的滋味、记得公园里草地柔软的触感、记得路边柴片馄饨的口味。
可是,父亲不愿记起,他总觉得那段温馨美好的过去,是无能的体现,是一段耻辱。
他只认姚宅。
那坐落于市中心,总是空落落的姚宅。
住进姚宅之后,母亲有多少次,因为父亲不得不逢场作戏而哭泣?
从前母亲很爱下厨,为父亲洗手作羹汤,可后来,她下厨的次数一点点就少了。
她比姚曼筠更加在意那些名贵的燕窝人参,一心要补回逝去的青春。
不是不爱父亲了,而是她成了富豪姚建成的太太之后,反而输不起了。
青春美貌会消退衰败,但在她无力回天之前,要杜绝一切小三进门的可能。
谁错了吗?
谁也没有错。
可是渐渐的,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再没有一家人手牵手去吃刨冰和馄饨的日子了。
佣人炖的燕窝会用上好的黄冰糖、记得她口味加冰鲜牛奶和千叶玫瑰,清香甘甜,又滋补又想嫩滑。可吃着,总觉得不如过去母亲在自家小厨房里,亲自下厨炖的双皮奶。
她其实并不是个多么物质骄纵的千金小姐,可是,她却只能那样表露自己的性格。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父亲觉得,她是被从小溺爱到大的;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是真正的,活成了父母想要的样子。
而且,现实泼辣一点,是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的人,最好的武装。
姚曼筠的人生一直都是寂寞的,到她到了花季,长出了那张脸蛋之后,就更是没什么朋友。
被嫉妒、被排挤、被讨厌,只是因为她鹤立鸡群。
所以她索性就不去在意鸡的想法。
姚曼筠的骄傲是众所周知的。
只有许天问过她一句,“姚曼筠,人前人后都那样端着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你累吗?”
好像是在那句话之后,她沦陷了。
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淡淡看一眼,就看穿她骄纵任性的外表下,还藏着的那颗心。
一颗有血有肉,鲜活跳动着,渴望父母亲情的心。
后来,许天会带高高在上的她,去吃那些藏在小巷子里的小吃。
她记得自己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水刨冰,涨了价格,但依然是庆城最便宜的小吃。
许天看着她吃得开心,忍不住展颜。
“你一点也不像个千金小姐,姚曼筠。”
他这样评论,姚曼筠觉得这是一种褒奖。至少,许天的眼神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星光。
她设想过无数次,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挽着心爱的男人,走向人生幸福的下一节点。
她会小心经营,谨慎妥帖,不让自己的婚姻步上父母的后尘。
父母依然恩爱,但是,有退步有变质,她仍不愿。
她对自己的家庭充满了期待。
但是,终于这一天来了,那个人却不是她期待的。
姚曼筠的眼底流淌过一丝无奈和决然——
这是她的宿命,她从懂事起,嚣张了十几年的人生,终于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与禽兽为伍,她没有选择没有后路。
既然跌到了泥里,那就让她烂在这鲜花着锦堆砌的美好之下。
新的外壳之下,光鲜亮丽,但是各种滋味,谁知道呢?
周宏远和她,会有多少人笑着说郎才女貌?
而这其中的祝福,又有多少是真心的?
痛心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是没有下定决心,至少,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梦想着,站在那个有着干净薄荷气息的青年身边了。
叩门声响起。
姚曼筠上前开门,神情冷漠,“我说了,等典礼开始我会出面,你们少三催四请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里的静默像是被人定住了时间。
窗外,华灯初上,将长夜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