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纪录片·华夏之魂（2）
毛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记得许老师说过，采访会有一些煽情的问题，但是自己不可以服软。
要有平常心。
可是，此刻，莉莉刻意盯着毛子内心最软弱的伤口去戳，他究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镜头对准了他。
整个教室里都没有他认识的脸孔。
独孤、恐惧、尴尬、气馁、无措在这沉默的空气里湮没了这个年幼的孩子。
眼泪即将决堤之时——
“请你道歉。”
许天出现在了门口，他带着一点浅浅的怒意，手上还沾着一点泥土。
他有几分后悔。
姚曼筠去了镇上，他一大早去帮毛子爷爷翻地了，毛子是唯一一个不怕生，愿意给他们采访的孩子。
弄完了地，许天回了小院刚想洗个手，却发现氛围不对，赶过来的时候，莉莉已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自己早几秒钟到，至少不让这孩子一个人面对采访。
他想着这些人到底是大制作团队的人，却没想到居然会十几个大人合起来欺负一个山区的孩子。
明明近在眼前，却还是……
覆水难收。
“许老师！”毛子看到许天，推开了旁边的记者，奔到了他怀里。
他觉得很委屈，直到许天轻轻拍了拍毛子的背，安抚了他。
许天蹲下身，面带微笑，“毛正荣，许老师有话跟你说。”
毛正荣是他的全名，许天很少这么叫他。
少年绷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听。
许天笑笑，道，“你很好，也没有做错，所以你不需要哭泣。”
说完，他站起身，走向名叫莉莉的女记者，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开口，“你应该向我的学生道歉。”
莉莉在詹姆斯手里多少也混出了一点名气，怎么可能愿意跟一个毛孩子道歉？
她看了一言不发的詹姆斯一眼，见自己的老师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掏出了眼影开始补妆，一边轻蔑地对许天说，“凭什么？”
“我的学生，怀抱着对祖国的热爱，对未来的梦想，宣扬着自己国家的文化，他只是在做一个国家公民最基本的义务，你却扯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用来打击他的自信，别说他还是一个孩子，就算他是一个成年人，也不应该遇到这个待遇。”
许天一边用标准的英文对答如流，一边又道，“如果今天来的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你这句话，足以被列为引起争端的言论了。”
他靠近了莉莉一步，并没有提高几分音量，“你不知道降生于贫穷的无奈是什么样子的，你没有试着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的无助生活，那就没有资格对这样的日子评头论足。”
顿了顿，他朝着摄像看了一眼，用英文轻声道，“别拍了。”
摄像并没有理会许天，他朝着詹姆斯看了一眼，想要获得指示。在他看来，这个中国的年轻人太不懂道理了，以詹姆斯在业界的地位，要捧要杀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态度，还想混出名堂？
不过他的老大詹姆斯并没有留给他任何指示，也没有用一贯的轻蔑语气看着许天，相反，他抬了抬手，凝眉，继而微笑。
“不拍了？是现在不拍了，还是这个纪录片不拍了？”
语气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整个团队的人都笑了笑，如果许天敢在这时候造次，他自然会让这个年轻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许天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显而易见的怒意，维持着礼貌周全，环顾四周，道，“华国人讲究尊老爱幼、礼义廉耻，这是我们五千年的文化传承下来的东西，是我们华夏人的根与魂。我以为詹姆斯先生懂得欣赏历史和文化，才拍得出那些精彩而深刻的纪录片，但是就现在看来，你只不过和那些三流导演一样喜欢让人在屏幕里挤上几滴眼泪，来赚足噱头和关注。抱歉，我的学生，眼泪没有那么不值钱。如果你们不肯道歉，那么，这个纪录片也不必拍了。不懂华国文化精髓的人，拍不出真正体现我们灵魂根性的东西。”
然后，他转头拉上毛子，“走吧，许老师给你补课去，明年缆车就好了，你差不多要准备去镇上念书了。”
毛子点点头。
一大一小眼看就要走出教室。
詹姆斯自始至终没有发言，他微微喃喃自语几句，似是有些怔忡。
直到许天开门就要走出去的一刻，他才开口。
“许老师，请留步。”
这句话，语调平静，没有不齿，倒是多了几分尊重。
许天回头。
詹姆斯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我来华国这么久了，遇到的都是不少崇洋媚外的人，或者对我名气有所图谋的人，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在意我对于华夏文明的践踏。我以为在这样的小山村里遇到的情况，一定会更夸张。没想到，居然第一次被人骂我不懂中国文化，你，是个有骨气的华国人。”
许天看了詹姆斯一眼，“在詹姆斯先生来之前，我已经上过电视了。名气这种东西是一把双刃剑，我相信久居盛名的詹姆斯先生一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我之所以同意你们拍这个纪录片，只是想借住你们的影响力，让全国、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在我神州大地，有这样一群人，生于贫穷却不甘于平庸，他们努力耕种、即使老无所依、幼无所养，依旧是努力保全着自己尊严，在努力生活的人。”
他的目光平静注视着詹姆斯，全程都是先用中文讲一遍，然后再用流利的英文复述一遍。
他讲完后，詹姆斯有些触动。
原本以为，许天接受这个采访和纪录片的摄制，是为了名利，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他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东西。
一些对于他本人而言，完全没有经济价值，却能够对国家民族产生深远影响的东西。
这个青年的眼睛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邃。
他记住了这双内敛而深沉的，华国人的眼睛。
“摄影师，你拍下来了没有？”詹姆斯有点激动，“刚才这一段，我要毫无保留地放到片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