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宁斯转学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二章 大祸临头

“你睡这张床,吉宁斯。”维纳布尔斯说,“你睡和吉宁斯挨着的那张床,德比希尔。快点,你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上床就寝。”

寝室很小。里面有五张床,每张床边放一把椅子,窗户下放着三个脸盆,屋角很暗的地方有一面大镜子。

吉宁斯对这种安排自己生活的新方式很痴迷。可是,对德比希尔来说,家具稀少的寝室和家里自己舒舒服服的卧室难以同日而语。看到自己的睡衣、盥洗用品袋和《圣经》,在这间不熟悉的屋子里,躺在硬梆梆的铁床上更让人接受不了。他吞了两口唾沫,使劲儿咽了下去。

“你究竟这是怎么啦,德比希尔?”邓布尔问。

“没事。”德比希尔从眼镜后闪动着眼睛说,“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在家里我睡觉的时候,我爸爸总是过来跟我说话——嗯,在这里是不一样,对吧?”

“啊,我不知道。”吉宁斯说话颇有哲理,“再过个三四年我们也许就习惯了。”

“你们有很多事需要习惯,”维纳布尔斯说,“到你们上海德的拉丁语课时再等着瞧吧。那真叫可怕,是不是,阿特金森?”

“是的,非常可怕。”阿特金森表示赞同,“有一回,他叫我写25遍‘听’的被动式,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

“而且要是你停下来不写,”邓布尔插话说,他决心制造出最恐怖的效果,“要是你稍微喘口气,在学习动词的时候,你就会挨上一鞭子。上学期拉丁语课我挨了57鞭,我是班上最棒的。”

德比希尔脸有些发白,而吉宁斯不觉得可怕。

“其他老师怎么样?”他问。

维纳布尔斯、邓布尔、还有阿特金森都在考虑。他们在林伯雷都很幸福,他们喜欢所有的教师,而且他们知道学校的规章制度是为了保障他们自由快乐而制订的。但是,你不可能承认这些,只有证明这所学校是由纳粹集中营照搬过来的,而且证明学校的规章制度极其严格,就连严酷的西班牙宗教法庭都会站在同情和怜悯学生的立场上而予以严厉谴责——只有这样混淆是非掩盖真理才能指望抓住听众的注意力。

“老威尔金大发雷霆的时候真够呛。”邓布尔说着,拿只袜子围着脑袋四下乱晃。他在床上站起来,开始模仿威尔金斯先生暴跳如雷的模样。

“我——我——我——你——你——咣!”他语无伦次、气急败坏,事实上,这一点都不像威尔金斯先生。不过,观众都不会去劳神考虑人物特征的细枝末节,而是起劲儿喝采。“过来,邓布尔——你这倒霉蛋儿!”模仿者还在继续表演,“你难道连等腰三角形两底角相等都不知道吗?晚饭前写上十亿五千万遍。”他的表演受到了欢迎,他颇感自豪,激动得脸色通红,他把毛衣猛地抛向空中,他对着维纳布尔斯长击短打,友好地来了几下。

毛衣落在德比希尔的身上,他挣开毛衣,感觉比自己写明信片时还糟。

“你是说他总发脾气?”他越来越关切地问道。

“我们称之为微风轻吹。”阿特金森答道,“不过,有时候微风发作时也会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

“卡特先生怎么样?”吉宁斯问。

“啊,本尼迪克不错,”维纳布尔斯说,“他时不时地有点儿火爆,不过不管怎么说所有的老师都那样。”

拳击较量结束了,结束时和它的开始一样突然,维纳布尔斯觉得,他应该在讲述校园生活的乐趣方面起一点作用。

“现在,还有什么别的情况你们想知道?”他继续说道,“首先,你不能把手插在口袋里,除非你是个班长。”

“为什么?”吉宁斯问。

“我不知道!这只是个规矩。”

“假如我想掏我的手帕呢?”德比希尔问,“我当班长还得过好长时间。如果我当不了班长,这么长时间里,我就不能擤鼻涕,我爸爸说如果我的鼻黏液……”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维纳布尔斯说,“你不能把手插在兜儿里神气活现地踱来踱去,好像你是这里的主人。还有,你不能在走廊里跑;你不能在礼堂里玩游戏;你不能读连环画册;你不能午饭前吃东西;你不能穿着背心踢球。”

“不过,你可以不经过任何特许就自由呼吸。”邓布尔插言道,善意地为校方添了一句好话。

维纳布尔斯住口了,他想不起来别的什么“你不能”了。他不会被困住太久。

“噢,对了,”他接着说,情急之下,他编出了一条新规章,“如果在做手工叠房子比赛中你叠成了鸭子,或者是足球赛中你叫对方射入一球,你的名字就会臭名远扬一个学期。”

“可是,我就总是叠成鸭子。”德比希尔哀叹道,“我不擅长手工和竞赛。”

讨论被远处传来的铃声打断了。

“哇!”阿特金森尖叫道,“打熄灯铃还有五分钟。快,赶快洗洗。”

五个男生除以三个脸盆的得数在现实生活中不实用,所以,传统上要求老生应该先洗,而新生则在一旁按顺序等候。

阿特金森向他的脸盆猛冲过去,拧开水龙头,再奔回床上去拿他的盥洗用品袋。他的速度被大大浪费了,因为他忘了插上盆底的塞子,等他回来一看,脸盆和他离开时一样空空如也。

维纳布尔斯上窜下跳,穿床越被,忙乱不堪。但是,他总是立脚不稳,浪费时间,不能够见缝插针向前走。不久,他耳朵后面甩出几滴水珠,说明他也在洗漱。

邓布尔匆匆忙忙从灯罩上取下他的睡衣,那是他试图更加栩栩如生地模仿威尔金斯先生时抛上去的。

但是,德比希尔还不习惯让铃声约束自己就寝时间,他坐在床上,一脸愁苦地拉鞋带上的一个死结。

“噢,还有一件事,吉宁斯。”维纳布尔斯在水花四溅中说道,“除了你洗澡那天晚上以外,你应该每天晚上洗脚。”

他从刷牙杯里喝了一大口水漱口。

“喂,阿特金森,”他说,“你漱口的时候会不会换档?就像这样,看——我是说,听。”

他又漱口,开始时声音很低,后来不断升高加大,随着声音的变换说明换档开始,从低档到二档,从二档到最高档。车全速前进,作为一个艺术性的终结,最后逐渐减弱,消失在远方。

“了不起!”吉宁斯说。

“是的,不错吧?”维纳布尔斯也承认道,“在假期里我一直在进行大量的练习。”

“一模一样,我也能做这么好。”吉宁斯说。

“我也能。”阿特金森说。

寝舍一片嘈杂,充满了汽车换档的声音:配有增压发动机的轻型跑车和载重货车抛锚在陡峭的山路上。阿特金森从时速80英里减速做急转弯时,他同伴们的车撞到了他的车尾,他把漱口水吞到了肚里。

“我还知道比这更好的玩法。”吉宁斯说,“我装成是一架战斗机,听……咿一欧一欧;咿一欧一欧;咿一欧一欧……哒咔一哒咔;哒咔哒咔……”他的机关枪如雨点般疯狂地倾泻下来,“咿一欧一欧;咿一欧一欧;咿一欧一欧……咚!”

“那个“咚’是什么声音?”维纳布尔斯问。

“那是另外一架飞机,我把它击落了。”飞行员回答,“现在我要俯冲下去了……咿一欧一欧;咿一欧一欧……哒咔一哒咔;哒咔一哒咔……”

飞行中队马上有维纳布尔斯、阿特金森和邓布尔加入进去,四个人都咿欧哒咔哒咔咚地叫着,又伸胳膊又蹬腿,高空盘旋,排列组队,向下俯冲。德比希尔自己坐在床上,把手指头插到耳朵眼儿里。

门开了,喧闹戛然而止。

“哼,”卡特先生在门口说,“如果四号寝室战斗飞行中队不马上撤回基地,就会有大难临头。三分钟后,寝室熄灯。”

“是,先生。”飞行中队顺从地低语。

卡特先生关门走了。

“快,你们几个,抓紧点。”维纳布尔斯说,“本尼迪克说话的意思是……”他顿住了,看到有人胆敢藐视传统,他震动不小。“嘿,吉宁斯,”他义愤填磨地嚷道,“你在那盆里干什么?”

“洗脚,”吉宁斯说,“你说过我得洗脚。”

“但是你不能先用那个盆,那盆是鲍德的。他上学期搞到手的,新生必须最后洗。”

“可是,我现在就洗了。”吉宁斯说。

邓布尔冲过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那是我的盆,吉宁斯,脚出去!”他命令道。

“可是,我不知道。”吉宁斯说。

“你这讨厌鬼应该知道。快点,出去。”

吉宁斯临危不惧,“我先在这儿,所以,我要先洗。”他说。

“我可不能容忍一个新生对我这么说话,鲍德。”维纳布尔斯说。

“别着急,”邓布尔说,“我不会容忍任何新生对我说该干什么。我数三下,吉宁斯,如果你不出来,我就把这个湿漉漉的洗盥袋挤到你睡衣上。”

吉宁斯不太喜欢这种局面。邓布尔显然是寝室里块头最大的男孩,他的盟友站在他左右两旁,就像在那古老的英雄年代,海梅涅斯和斯波瑞斯拉契斯协助贺雷修斯把守大桥一样”。不过,吉宁斯记得,他爸爸告诉过他要敢于维护自己,他决定一试。

“你可以去自己撑自己。”他说。这时,邓布尔正以威胁的口气数到:“三”。

“那好吧。”邓布尔说着把湿袋子挤出水来。

水又凉又难受,吉宁斯大叫一声,整座房子都能听到回音。

“你把我衣服弄湿了,”他嚎陶大哭,“我浑身湿透了!”

“当心,本尼迪尼!”阿特金森一眼瞥见门开了。

卡特先生审视着局势。

“谁应该对那声大叫负责?”他问。

“我,先生。那是鲍德的错,先生,我说的是邓布尔。”吉宁斯喘不过气来,“他从一个湿袋子里挤水滴到我睡裤后面,把我都弄得湿透了。”

“告密生!”阿特金森和维纳布尔斯暗自嘘了一声,那声音太弱了,卡特先生没听见。

“吉宁斯,你没搞太清楚。”卡特先生说,“我不是说谁发出的叫声,我问的是谁该对此负责。这会给肇事者一个坦白的机会,而又不至于让受害人受到搬弄是非,散布谎言造谣告密的指控。这之间有本质上的不同,明白么?”

“是的,先生。”吉宁斯回答。

“也许我的耳朵被你们刚才的那些飞机嘈音弄得还听不清楚,我还是没有听到对我问题的答复!说,谁该对那些喊叫声负责?”

“我,先生。”传统的维护者站出来承认。

“谢谢,邓布尔。明天上午我们要把这件事的是非对错说清楚。早饭后来见我。”

“是,先生。”邓布尔说。

“现在我们都安静下来,你们上床睡觉一—抓紧时间。”卡特先生说。

他们洗漱的时候,卡特先生一直等着。

德比希尔不习惯赶得太紧,他准备了一个冗长的入寝就绪活动,卡特先生只得打断他。他替德比希尔叠好衣服,等着他读完他自己规定好《新约》中的十行诗,然后,他关掉电灯。

“晚安,孩子们。”他说。

邓布尔等着,他确信卡特先生已经走到过道尽头了,然后,他才低声说道:“你这个告密者,你等着瞧!明天我要狠狠揍你!”

“好样的,老鲍德,”阿特金森用同样低的声音说,“在午茶以前干,那时候最好。”

“这不怨我。”吉宁斯大声抗议。

“嘘!嘘!”三个老生的声音,“我们在保持安静,也就是要小声说话。”

“本尼迪克耳朵特别长,”维纳布尔斯说,“他就是在楼下也能听见你说话。”

“嗯,那不怨我。”吉宁斯用所谓的低声重复道。

“当然怨你,”邓布尔说,“你用不着那么大声像是要把人的脑袋炸开一样。”

“对不起。”吉宁斯说。

“好啦,”邓布尔不客气地说,“但是下不为例。”

一顿痛打猛揍却以赔礼道歉而告终,这是维纳布尔斯不情愿看到的结局。他拿定主意要把事端再挑逗起来。

“你不打算就这样罢手不管,是吧?”他问,“不管怎么说,连本尼迪克都知道吉宁斯做错了,因为他责备他打小报告告密。”

“那么,好吧,”邓布尔说,“我们还是要痛揍他一顿,就像原来安排好的那样。”

德比希尔觉得有责任开口。

“那是不公平的,”他字斟句酌地抗议道,“你已经接受了吉宁斯的道歉,所以,你现在要揍他是不对的。”

“闭嘴,德比希尔,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坏事虫,没人要你说话。”维纳布尔斯插言道。

“再多说一句,德比希尔,”邓布尔说,“明天我揍完了吉宁斯,就再揍你一顿。”

沉默笼罩了几分钟,阿特金森突然想到,只有让吉宁斯认识到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时,大家才能从中获得最大的乐趣。

“喂,吉宁斯,”他说,“上学期邓布尔获得了低年级拳击冠军。”

“我不在乎。”吉宁斯说,其实他很在乎。

“嘿,我认为这不公平……”德比希尔又开口。

“闭嘴,德比希尔,没人问你。”三个老生异口同声地说。

“你知道,吉宁斯,”阿特金森接着往下说,他对自己担当的任务感到很激动,“当你和鲍德对着干的时候,你所面临的是强有力的较量。你知道他上学期干的事吗?他躲过老师的注意,独自坐公共汽车进城,而对这种行为,学校发现会处以极刑的。”

阿特金森继续解释那次臭名昭著的伟大行动,它发生在一个半天休假日,它奠定了邓布尔令人眩晕的赫赫声名。他悄悄地从威尔金斯先生的足球训练课上溜走,坐公共汽车进城去了一家叫维兰蒂的糖果店,它专门经销布赖顿彩色棒糖。

“他还带回来40便士的彩色硬棒糖,用印有那家糖果店的袋子装着,证明他确实去过了。”他以敬佩的语气结束了介绍。

“而且,我还没被抓住。”那次勇敢行动的英雄插话道。提到他的英雄事迹,他骄傲得满脸发光,决定抓紧时机,充分表现。“我就是这种人,实实在在地说。”他语调变得谦虚了,“当然啦,如果你有那个胆量这种事做起来倒也不难。”

听众一片赞许声。

“尽管如此,”他接着往下说,不大情愿离开这个话题,“还没有其他人这么干过。我认为,没有其他人敢于这么干。好啦,晚安。”这个了不起的人傲慢地说,“噢,阿特金,明天午茶前记住提醒我揍吉宁斯一顿,要是我万一忘了的话。”

吉宁斯和德比希尔都还没有认识到,这些威胁有百分之九十九永远不会兑现。当然,为了维护一个自认为是受到不公待遇的人的自尊心,就必须说些威胁人的话,不过,在还没有实施所说的惩罚以前,所谓的不公或侮辱通常会被忘掉,而当事人双方则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在眼下这个时候,三位老手不去想他们发出的威胁,会带来的令人恐怖的可怕后果,他们只不过是在向吉宁斯发出一个小小的警告,为的是让他知道,在现实中他的卑微地位,而不至于过高估计了自己。德比希尔不清楚这种挽回面子的做法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他公平竞赛的思想受到了严重伤害。

“这不公平。”他抗议。

“要是德比希尔开始骄傲自大起来,我连他一块揍。”邓布尔说。

“我明天可不愿意像你那样啊,吉宁斯。”维纳布尔斯饶有兴致地摇摇身体。

“我不在乎。”吉宁斯回答。事实上,他十分在乎,不过,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竭力去想他爸爸关于维护自己方面说过的话。也许,要是他真地很好地维护了自己,他甚至可能……他睡着了。

德比希尔躺在那里很清醒,他内心深处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他爸爸真是给他送错了。他一点也没想到,在学校里,生活被叮叮当当的铃声控制着,还要受到痛揍一顿的威胁;规章制度不让人活动,而且老师会让你把字写十亿五千万遍!那要写多久啊?嗯,我想一分钟能写一遍吗,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写60遍,一天24个小时,所以能写……哇!不过你不能吃饭,对不对?他又重新计算。算到第三次,答案大约是47年稍微多一点,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