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学:中国文学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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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中庸》言道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一性、二道、三教,由道见性、生教。

《中庸》所讲便是,《中庸》卅余章不言“性”与“教”,只言“道”。

《论语》曰:

于道。(《论语·里仁》)

吆喝什么,卖什么,操业卑下,不足为耻,要忠于所事。

人要做天地间不可少的人,而不必为伟人,如人在离别以后要使人想念,不是自己要如此,而是自然如此。《世说新语·赏誉》篇载:“桓温行经王敦墓边过,望之云:‘儿!儿!’”(可儿,可人,人、儿古通。可,唐人刘禹锡《金陵五题·生公讲堂》有“一方明月中庭”诗句,宋人陈师道[36]《绝句》有“客有人期不来”诗句。The Darling,契柯夫[Chekhov]作、周岂明译,《可爱的人》。Charming,darling,昵;中国“可”字较西文charming大方,较硬。)

桓温曾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37]天下没有好人是寂寞,没有坏人也是寂寞。“再过三旬是寒食,不知春上柳梢无”(林纾[38]诗句,林纾有《践卓翁小说三辑》),冬风刺骨,深刻;春风侵肤,浮浅。天地不能有春无冬、有昼无夜,则有善亦当有恶。未知生之可乐,焉知死之可悲?而“寿无金石固”(“古诗十九首”之《驱车上东门》),时不我与;唯其如此,故觉生命之可贵,故能努力有进步。人命的短促,但造成了生命的价值;冬日寒甚,故始觉春之可贵。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老如此也没意思。流芳、遗臭,总还是非常人。而以近代眼光看之是错误。

非常人固不可少,没有则国家、民族皆寂寞;而平常人之不可少,正不下于彼非常人,缺少一样不成世界。彼非常人,于常人只是少见多怪,“是亦不思而已矣”(朱熹《孟子精义》)。世上不但万紫千红,即不为人注意之小花也在拼命长。“是法平等,无有高下”(《金刚经》),爱仇人与爱人无分别,一视同仁而非无思想。民胞物与,草木之一切是环境自由造成,而主要卖什么吆喝什么,要忠,所谓“士于道”(《论语·里仁》)。志,念兹在兹,“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


equa念兹在兹equa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士志于道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不死更好,死也矣,不是“必”。


《宗门武库》载:

一僧问师[39]云:“某甲参禅不得,未审病在甚么处。”师云:“病在这里。”僧云:“某甲因什么却参不得?”师云:“开眼尿床汉,我打尔去。”

[40]云:“适来只对,一一灵明天真,及乎道个佛手便成窒碍,且道病在甚处?”准[41]云:“某甲不会。”净云:“一切现成更教谁会。”

禅宗语录云:

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圆悟克勤禅师语)

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真净克文禅师语)

强宗胜祖,见过于师,皆是“向上”。而如何“向上”,千圣不传,不是不能会,不能懂,只是我不讲,不是说讲不出来,能讲也不讲。不用说绕弯子,碰钉子都不怕。

禅宗语录,夫子所无。不可以为训者,夫子不言,夫子所言皆可身体而力行者。“向上”是好,而孔子不说,“千圣不传”。夫子有教无类,“吾未尝不诲也”(《论语·述而》)。老夫子未尝没有“向上一路,千圣不传”之心,而不以为训。一部《论语》处处是性,是天道,而弟子说“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盖夫子所说乃具体事物,不言抽象言辞。性,太隐微,无法讲,不可以训;教,在人而不在己。性隐微,教在人,不在其位,不得其教,又由何言教。道既比性显明,而又在己,故专言道。

一 第一章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无事而非道,无时而非道,无地而非道。若有一事、一时、一地无道,“是亦不思而已矣”(朱熹《孟子精义》);若思之,则皆道矣。后人说道理,其即“道”。没有一事离开道,若以为离开,便是不思,终生由之而不知,习而不察。人不生则已,生则不离时、地、事,即不离道。现在人既不能真知“道”,又不说不知“道”,只是装知“道”,不装就难得。上台一样,下台一样,即人格之分裂,就是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

“莫见乎隐”,“见”,重现。

“故君子慎其独也”,“独”统上“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四句而言,“不睹”“不闻”“隐”“微”是独。在台下看过的,比在台上更要紧。

如何修道?“喜怒哀乐之未发”——静,“发而皆中节”——动,二者相反而又相成,二而一,动由静出而又必归于静。君子之道,“一张一弛”(《礼记·杂记》),如天不能无昼夜。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本”,所以生,一切事物皆生于此。“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道”,所以行。必中,始能生;必和,始能行。天地若不能生,便不成为天地。现在须中,现在还要行,便须和。“致中和”,结果“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僧问:“如何是道?”师曰:“大道通长安。”[42]

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43]

不思善,不思恶,那个是上座本来面目。[44]

道,则得之,求——即《中庸》所谓“修”。孟子云:

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孟子·告子下》)

迷路师老马,掘井师老树。不求,“是亦不思而已矣”(朱熹《孟子精义》)。僧问云门:“如何是佛?”门云:“干矢橛!”[45](矢,通“屎”,出《史记》。)东郭子问道,庄子言“道在瓦砾”“道在屎溺”,东郭子问曰:“何其愈甚邪?”庄子答曰:“每下愈况。”[46]每下愈况,愈浅显,道理愈明。

体——静,无处不在。要发挥体验,即《中庸》所谓“修”。视、听、言、动,一准乎礼——“君子慎其独也”。必如此,才是道,才是修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即《中庸》所谓“慎独”功夫。修,从慎独下手。孔子所以先“视”“听”而后“言”“动”者,人可不言、不动,不能不视、不听。言、动合礼易,视、听合礼难,一日暴之,十日寒之,固不可;十日暴之,一日寒之,也不成。禅宗所谓住、行、坐、卧,皆须合法。赵州和尚曰:“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47]其实,二时粥饭也非杂用心,亦仍在道上,在法上。

《中庸》有时不免有点苦,“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这有点恐吓人,不及《论语》和平,而意思是好。处处小心,但是小心还不成,还要处处努力。古人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悟得书法[48],古人见屋漏之痕而悟得用笔之法[49],此乃“用心”。俗语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想”,这是心动。不是无别人的眼,是没别人的心,有此心则有此眼,则可见道。

道与人行道同,皆是求生,不求碰壁,直接了当。(中国说哲理书不好,也有好,好是“直下承当”。)《楞严经》云:

中间永无,诸委曲相。

如人受杖觉痛,此是顿悟功夫,豁然贯通。吾辈凡夫不能顿悟而可渐修,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中庸》第一章讲:道、修道、得道。

,如何是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修道,如何修?“慎其独也。”

得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先须知道,又须信道,然后肯修道。

常人以为认识与信是二事,实是一事。必真认识,始能真信,否则终是不可靠的、无根基的。认识——信,知——行。是先知后行,还是先行后知?是悟了修,还是修了悟?实则二者互为因果、互为先后!随行随知,随知随行,随修随悟,随悟随修,这样才能常有进步,不至停顿。“大事已完,如丧考妣”(睦州和尚语)[50],此有英雄气概。“如今便是无事人了也”,这话不可靠,不进则退(禅宗给人是抓不住)。故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诗经·小雅·小旻》),戒慎、恐惧,永远如此。

然得道甚艰难。见道不明,“望道而未之见”(《孟子·离娄下》),吾望而未之见,如何能讲得道后境界?我们现在是“望道”。

“中”“和”是得道气象,夫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论语·子张》),大概就是中、和注脚。有的东西见过后想着好,有的东西没见过也想着好。“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是中和气象,蔡元培先生似之矣。静的是中,动的是和;消极是中,积极是和。“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是中;“不思善,不思恶,那个是上座本来面目”(上座是高足),是中。用功要在不言、不动时,不思善、不思恶时。

《中庸》第一章略图解:

016-01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者也”,何不修?反正离不开。目的与结果不同,结果是自然而然。会一点,只是一点;抓住一点,只是一点。禅宗给人是不能会、不能抓的。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禅宗根本无喜怒哀乐。《心经》云:

是诸法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佛经中《心经》如儒家《中庸》。“诸法空相”,诸法只是一法,凡说有法,皆是佛法,“一本万殊,万殊一本”。“色、受、想、行、识”——五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综六根言之也。(世人可与守成,不可与创始。)“无无明”,“无明尽”也不成,“亦无无明尽”,世上岂但无可逃,简直无可立。“菩提萨埵”,菩萨全称,意译为“觉有情”,使有情人觉悟。非有情人,不能得悟道,悟道然后可以证道。情广而诚。“般若”,智慧,有智慧才可渡过迷海达于彼岸。(从糊涂修到聪明,从聪明修到糊涂,以至连糊涂都没有了。)

儒家言,喜怒哀乐未发是中,发,自然是和;喜怒哀乐未发不能是中,发出来,自然不能是和。“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虚”(庞蕴居士语)[51],然没法用功,将聪明人都拴住了,然此亦只是口头禅。

朱子章句曰:

右第一章。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

自救、为人 禅

自利、利他 佛

独善、兼善 孟子


于此,后来人多只能做到一半,朱子所说也只是自救。若不是佛家“自性圆明,本无欠缺”(《圆觉经》),即是孟子性善了,否则反求何求?自得何得?“以去夫外诱之私”,若为外来,便不得谓私;若为自有,便不得谓外诱。人自有始以来,便有无明,即宗教所谓原罪,既是自有,便非外诱。

二 第二章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君子而时中”,“时中”,犹言无时不中,“中”为兼“庸”而言。

“小人之中庸也”,魏王肃[52]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是。小人无忌惮,无忌惮即无所谓“慎独”,无慎独功夫。君子戒慎乎所不睹,恐惧乎所不闻。《论语》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季氏》)“不畏”,即无忌惮。

三 第三章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中庸》)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久矣。”(《论语·雍也》)

“鲜”是没有;“鲜能”是不能。“鲜能久矣”与“鲜久矣”,表述上差一点,可意义差得远了。《论语》总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四 第四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明道”是独善其身,“行道”是兼善天下。

“知”“愚”就智慧、能力言,“贤”“不肖”就品格言。

《孟子·离娄上》云:

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

所谓“远”与“难”,是此章两“过”字之意。是人,就离不开日用平常,日用平常就是道。“平常心是道”(赵州从谂禅师语),故孟子曰在“迩”、在“易”。如吃饭是平常,自己有饭吃,是自利;还要使天下人有饭吃,利他。现在方知吃饭难,锅是铁打的。自救、自利是平常?是不平常?救人、利他,便是大同。地藏菩萨说,有一众生不成佛者,我誓不成佛。儒家说:“人溺己溺,人饥己饥。”[53]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味”,味觉、触觉。不渴、不饥之外,还要知味。“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学道不是学饮食,是要知味。终生由之而不察,不行。我们要察,要知道,这是学道之人比平常人多的责任。一个学道之人要有他生活的智慧,便是由于知味。我们受困苦艰难,要自其中得到智慧;否则,白受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孟子·告子下》),就因他在饮食中得到味了,在困苦艰难中得到智慧了。鲁迅先生所写之阿Q,便是不知味。平常随处是道,常人只是食而不知其味。阿Q亦有道,只是他不知。我们士大夫负有知味责任。

法国大思想家帕斯卡尔(Pascal)[54]说:

人是能思想的芦苇,脆弱固然,而有思想。(《思想录》)

风虽能摧残芦苇,而风并不知他在摧残芦苇;芦苇虽被摧残,而有思想,便是了不起处。老虎吃人,若是有心人,当被吃时亦当不动声色欣赏、观察。学道当如此。猛虎起于前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后而神不慑,鲁迅以为学道当如此。兜率悦禅师[55]说:

眼光落地时将何抵对生死。[56]

“生死”实只说死,“眼光落地”盖即指死。了生死,生好了,死如何对付?子曰:

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

此是不肯说。会怎样活,就会怎样死;会怎样死,就会怎样活。活时一丝不放,死时亦然,便如是“抵对”。武松打虎,见榜文,不肯下山,怕人笑话自己怎样。武松打虎一点把握没有,要是林冲根本不上山,要是鲁达上山也不怕。此二人,一诗人、一英雄,武松只是俗人。“眼光落地时将何抵对生死”?一点把握没有。一个学道之人尽管被虎吃了,也还是心平气和,此即人之了不起。芦苇摧折,可是知道是怎样被摧折的。狄卡尔(Descartes)[57]云:“I think therefore I am.”(我思故我在。To be being,在;am,即存在之意。)

懒残禅师,性懒而食残,垂涕甚长,或谓其拭涕,曰:

无工夫为俗人拭涕。[58]

懒残似西洋犬儒学派(Cynic),鲁迅晚年有点如此。唐梵志,王姓僧人,有诗云:

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
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

做宰相如穿新鞋袜,外面好看,里面“不自在”。鲁迅先生原也是如此,后一变而为热烈,向世人挑战。

行,对外,入世。

明,对内,在我。

道,原来就有,只是不行、不明,“太初有道”(《新约·约翰福音》)。

equa

儒是狭义,道是广义,此只是说明,不是批评。儒家所谓道,只限于高深的道——正心诚意,修齐治平,推恩足以保四海——扩而广之,扩而充之。道家什么都是道,不仅高深的是道,平常也是道。宗教哲理曰“太初有道”,庄子云“道无不在”(《庄子·知北游》)、“盗亦有道”(《庄子·胠箧》)。禅宗云“还晓得大唐国里无禅师么”“不道无禅,只是无师”(黄檗希运禅师语)[59],禅宗所谓禅即道也,不是不可以懂,是不可以教。

道——传,即便无人知、无人行,道总是在的。只要行得通,盗亦有道。行不通,便不是生,生便有道。能、能,二者二而一,一积极、一消极耳,互为因果,愈明愈行,愈行愈明。

015-01

儒是狭义,道是广义,此只是说明,不是批评。儒家所谓道,只限于高深的道——正心诚意,修齐治平,推恩足以保四海——扩而广之,扩而充之。道家什么都是道,不仅高深的是道,平常也是道。道——传,即便无人知、无人行,道总是在的。只要行得通,盗亦有道。行不通,便不是生,生便有道。图为元朝吴锐《老子赋》。

五 第五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朱子以“道其不行矣夫”为第五章。私意“道其不行矣夫”六字正是上章结尾,“子曰”二字恐是衍文。

苏曼殊[60],“以情求道”[61]。“矣夫”二字,真好,把老夫子悲天悯人都表现出来,还是希望行。“矣夫”,了吧。“这孩子完了”,“这孩子怕完了吧”,还是希望好。第五章当是第四章结尾,真好。

胡适先生说,作白话诗文,有甚么话,说甚么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62],写出后读来爽口,听来爽耳。“道其不行矣夫”六字,得之矣。

六 第六章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慎独”,是修道之基;“好问”“好察迩言”,便是悟道之基。时时、处处、事事留心,如此,饮食才可以知味,才不致“由之而不知其道”“习矣而不察”(《孟子·尽心上》);如此,智慧自生。

智慧非道,而为学道之利器。佛在《心经》,开口便言“般若波罗蜜多”。(唐玄奘译《大般若经》,有六百万字之多,尚为简本。般若,梵语译音,智慧之意。)佛言般若,意即智慧义;波罗蜜多,意即到彼岸。佛说众生是在苦海中,是在迷海中,是在孽海中,因其为无明。用智慧照破无明,到彼岸,到觉岸。

“好问”是圣门功夫,“不耻下问”(《论语·公冶长》)。“好察迩言”,浅近之言常含有至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述而》),即好察迩言。

“隐恶而扬善”,与前“好问”“好察迩言”,是一事非二事,后者是前者结果。

“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礼记》郑氏注:“两端,过与不及也。用其中于民,贤不肖皆能行之也。”朱子注:“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说似深微而实费解,不如郑氏之明白。

七 第七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孔子说“不能期月守”,还是客气,其实一时一刻不能守。

八 第八章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择乎中庸”,朱注:辨别众理以求所谓中庸。实即选合,择选其合于条件者。

九 第九章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自第六章至此,算一段。

舜合乎中庸,颜回合乎中庸,其他人皆不能。说“中庸不可能也”,正希望人能。

十 第十章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自为一段。

夫子之言简单而神秘,此段不似夫子言。

equa、卍、+,凡符号可代表象征,皆当简单而又神秘。

强有力,无论学文、学道,皆要有力。佛家龙象之称,一水中有力者,一陆上有力者,唯其有力,故能担荷大法。基督打左脸把右脸也给他,爱敌如爱邻,是强不是弱。孔子曰“吾未见刚者也”(《论语·公冶长》);尼采(Nietzsche)则曰“超人”“强者的道德”,其学说未免偏激。此文人、诗人与哲人不同处,即庄子恐怕也还是天才的文人、诗人而非哲人。天才的文人、诗人,其所说话还是任性纵情的结果,故不免偏激;而哲人说话流弊较少。凡事之末流皆未免流弊,最平常如吃饭尚出毛病,何况其他。无论任何宗教哲学必须有强,夫子曰“吾未见刚者也”,强由智慧来。

操守。中国,不求有功,先求不过;不求得胜,先求不败,看家本领就是操守。有为有守,英雄有为,未必有守(狂、狷)。见得明白,把得结实,方是真守。宗教家能以身作则,就是守,就是智慧,这不是浊气、客气、无明。因为他见得明白,所以把得结实,至死不变,“强哉矫”!

我们在社会上看多少年,那些人不露出泥脸也露出羊脚来。(周作人《中年》)[63](羊脚疑是希腊神话。)社会譬如烘炉,“金佛不度炉”[64],金刚是强的象征,要在烘炉里烧不毁、炼不化,才是真强者。

“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抑”,郑注:“辞也。”(中国文字除方块、单音外,语词特别多,今语尾有词,语首之词已消失。)“而”,尔,郑注:“而之言女也,谓中国也。女音汝。”

“不报无道”,郑注谓即《论语·泰伯》“犯而不校”之义(“校”,即计较之较)。

“君子居之”,“居之”,即守而行之之义。

巨人giant,如托尔斯泰(Tolstoy)、尼采,简直是大老妖。托尔斯泰主张“勿抗恶”[65](打左脸,把右脸也给他),这近于“南方之强”——“君子居之”,犯而不校;尼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66],此“北方之强”——“强者居之”,血气之勇。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真好!此四“强哉矫”,是解释南方之强而非北方之强。自“故君子和而不流”至“至死不变,强哉矫”,郑氏与朱子皆谓为“而强”,私意只是解释“君子之强”。

“君子之强”,只是有守。

“和而不流”,并不奇异,然而“不流”。

“强哉矫”,“矫”,郑注、朱注皆曰:“强貌。”朱子举诗“矫矫虎臣”(《诗·鲁颂·泮水》),是也。

“不变塞焉”,“塞”字难解。塞,郑注训实。按《诗经·鄘风·定之方中》“秉心塞渊”,郑笺:塞亦训实。马瑞辰谓塞当为“寒”之假(《毛诗传笺通释》)。朱子训塞为未达。按:即通塞之意,通为达,故塞为未达,通塞对举,犹言穷达。达而达,在上主达,有道易达,得志易变其所守。朱子“不变塞焉”,不变未达之道,即不改其本来面目。朱说较郑说为通,也绕弯子,总之不变而已。(然如严嵩[67]严分宜则“变”矣。)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固”,好,不变,有坚意;“滥”,无不为。“君子固穷”,即至死不变。后之“不变”是结果,若能和而不流,中而不倚,即能不变,此是君子之强。

孔门之问有二种:一不知;二不自信。如问仁、政、孝,非不知也,乃是禅宗“求证”之意。子路问强,亦是如此。

十一 第十一章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此一章,朱注:“子思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义者止此。”

十二 第十二章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此一章,子思之言。

十三 第十三章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十四 第十四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十五 第十五章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承第十二章,论君子之道。

十六 第十六章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此一章,论鬼神,以“诚”结。

哲学、政治、宗教。中国哲人多不忘情政治,又往往不忘情鬼神。“洋洋乎在其上,在其左右”;“祭在,祭神神在”(《论语·八佾》),神道设教。

十七 第十七章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十八 第十八章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十九 第十九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论舜,论文王,论武王、周公。由此可见,中国哲人不忘情政治。

二十 第二十章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感;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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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论舜,论文王,论武王、周公,可见中国哲人不忘情政治。图为宋朝刘松年《渭水飞熊图》。它描绘了一个典故:西伯侯姬昌夜梦一虎肋生双翼,来至殿下。周公旦解梦谓“虎生双翼为飞熊”,必得贤人,后果得贤人姜太公。姜太公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当时姜尚正在渭水之滨垂钓。

此一章,论政,以“诚”结。

儒家治学不忘政治。或有云:此是儒家狂妄。

一诚意、二正心、三修身、四齐家、五治国、六平天下(《大学》),[68]此儒家之全套功夫。后之儒家只做到前三项,顶多做到“齐家”而已。后人有攻击儒家云其狂妄,谓“治国”“平天下”非读书人所能行。此不尽然,亦有读书人而做成大事业者。故儒家之政治精神并非夸大、狂妄。(余自无政治之倾向,是近于宗教,虽然无任何信仰。)儒家不忘政治,时时思以政治之力量推行其学说,因为此乃最便捷的法子。

儒家之政治哲学与宗教哲学皆是“诚”。“诚”之功夫便“自不妄语始”(宋儒语)[69],此语颇得儒家精神。宗教亦是如此教训我们。不说瞎话,真难。在社会上混的年代越多,经验越多,谎话也越多,此种人等于零。宋儒的话对了一半,因其是说内——对己;如对外——对事,则应“自以身作则始”(余之说法)。每一政治领袖在政治舞台上得到成功,在政治的事业上能光华灿烂,都是从“诚”始,由“以身作则始”。无论话说得如何光明正大,如何有条有理,也不能使人相信,如为吏者训其治下勿贪,则其本身就应当清廉,即应以身作则也。(口中公正廉明,背地使黑手者,则绝无成绩。)

骤然观之,儒家之政治以“诚”为根本,则未免有点“瘟”。此不是说其没价值、没用,就是无人欢迎。然除“诚”外,更无好法子。报端常有获得民众即得人、得民心也,此政治领袖之第一条件。如欲得人,则非“诚”不可也。诚,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古今中外都不能改变。行之万世而不变,推之四海而皆准,唯“诚”而已。人是动物,时时在动,只要想做人,就须诚。而儒家论政亦未免“诚”也。

商鞅论术,韩非论法,非儒家,固不能说其无诚,而诚之成分少。韩非子论法是机械的,列出法条,循之而作,此犹钟表各种机关都摆列好即可转;儒家之政治是有机体(机,生机)。先不必说其人亡而法则、条例不行,有许多政客借条例而舞弊,见其所做事绝不对,而都不合法律且破坏法律,却无罪。儒家则不然,以为条文无用,此易舞文(如偷盗以具体之物为偷,然偷电是具体的犯罪不?此即舞文),《论语》讲“虽赏之不窃”(《颜渊》)。有条例则奸吏舞文,即未诚之时;既诚,则“虽赏之不窃”。所谓“路不拾遗”,亦此之谓,即诚也。故《中庸》曰“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此真难。“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

“哀公问政”,“哀公”,鲁之君。

“布在方策”,“方策”,书籍。“布在方策”,谓未灭亡也。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人道”,政;“地道”,机、效也。“敏”,速效。

“夫政也者,蒲卢也”,“蒲卢”,《礼记》郑注:“蒲卢,蜾蠃,谓土蜂也。《诗》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螟蛉,桑虫也,蒲卢取桑虫之子去而变化之,以成为己子,政之於百姓,若蒲卢之於桑虫然。”或曰:蜾蠃负螟蛉之子,视曰:“似我似我。”朱注取沈括说[70],卢即芦,蒲芦即蒲苇之类也。

《论语·颜渊》: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然太老实、太正直,就不免“瘟”。后来政治只是手段,近于科学,非哲学。后来政是治,古来是教化。凡一大政治家之能成功者多少都能“帅以正”。“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如正人何”,“如何”,奈何。

“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修身,正,做人。别家对象是外,向外的;儒家对象是本身,向内的。法家之政只是正人,儒家先正身。世人所谓好人只是世法,死的不敢道,活的不敢拿。宋儒用功,结果只是自了汉,消极;儒家是积极的,正己是正人之本。

“亲亲之杀”,“杀”,差别。儒家阶级思想,“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授人以口实。此盖非孔门之说。差别、等级盖人之性,因为尊重自己父母,所以尊重别人的父母,此可能;看别人的父母与自己的父母一样,此不可能。推恩,推广、扩充,与等级并非抵触。感情与理智调和,因自己推及别人是可能的。《礼记》所讲则末流之弊。

“在下位不获乎上”,“在下”,郑氏谓此句“在下”便是在此,朱子从之。余以为未必然,此亦儒家政治思想,等级之一。儒家亦有差别、等级。

天——自然——道。

“一也”,郑氏谓一为“百王所不变”,朱注谓一为“诚”。郑氏易解,朱氏理深,皆可取。正名。现在,只重名不重实。名,化石。

《论语》云: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子罕》)

社会上生是积极的,不是说只对人无妨碍,是要对人有益。而最足打扰生的积极精神的是:惑、忧、惧。惑,不知当如何。忧,“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诗十九首”之《步出西门行》)。不忧,该是“不怨天,不尤人”(《论语·宪问》);普通人不忧,不是阿Q就是无赖。《左传》所言“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只是机会。只论该不该办,不论办得好办不好,更不问办好后人如何干好,不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办不好,不怨天,不尤人,不忧。不惑、不忧了,又惧,如此不但把人做好事耽误了,就连人活着的兴致都没有了。佛讲慈悲,精修猛进。大雄,即不惑、不忧、不惧,及其知一也。(佛家在印度时尚讲“薰习”,衣本无香;与后之禅宗“顿悟”不同,还有差别、等级。)无论生、学、困、知,一也。儒家之政治哲学与宗教哲学同,任何一伟大的宗教皆是诚。哲学是诚。

二十章归结到“诚”,与《大学》之“正心诚意”同。“诚”与“慎独”实一物而二名。诚,内外如一,无论何时、何地、何事。

自此一章以下六章,大论“诚”,皆承二十章而发挥。

二十一 第廿一章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此一章,自“诚明”起。

此虽未必子思本人作,而确为儒家嫡传。

“自诚明”,先诚后明,圣人心口、内外、言行如一,由诚发生智慧——性。

“自明诚”,先明后诚,先有智慧,后求诚。教——学。

有智慧,便诚;若不诚,非真智慧。

二十二 第廿二章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为能尽其性”,“其性”,自己个人之性。

推己及人,“他人之心,予忖度之”(《孟子·梁惠王上》)。

人之中有我,我之中又有人。

儒家讲诚,犹佛讲空。佛家反对“顽空”,一切无忌惮。空不可顽空,实亦非仅老实,故曰诚,又曰明。

二十三 第廿三章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其次致曲”,郑注:“曲,小小之事也。”“致”,极也。虽小事亦不放松。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化”:一在己,会通之义,“无入而不自得”(《中庸》十四章),如王字、陶诗[71];二对人,感化之义。诚至在己是会通,对人是感化,虽圣人难之,儒家渐修。

二十四 第廿四章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此一章,承上论“诚”。

二十五 第廿五章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诚者自成也”,是静;“而道自道也”,是动。诚——心,体;道——物,用,无所作为,不能见道,必见之于物。

《中庸》言“不诚无物”,天地间万事万物皆待诚而生,恃诚而成。如粮食粒长得饱满谓之成实[72],成实即诚实,不骗人;如土地不肥美,雨露不滋润,长成也不结子,也不成,不成即不诚也。“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论语·子罕》),子若不成,即是如此情形也。

一切宗教皆是真诚。人最不诚,众生好度人难度,唯其难,故更要诚,要慎独。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诚,自成也,心,体;道,自道也;物,用。

二十六 第廿六章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此一章,总结“诚”。

儒家简单而神秘,平凡而伟大。而常人只见其简单、平凡,不足以敌他学说,故《中庸》云“无为而成”,即“化”字之解释。

“可一言而尽也”,“一言”,一句话(又有词word之义)。

凡所谓真理、真神,皆是一,绝对。

以上第廿一章、第廿二章、第廿三章、第廿四章、第廿五章、第廿六章,皆论“诚”。


(第廿七章、第廿八章、第廿九章、第卅章、第卅一章,无讲论。)

二十七 第卅二章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中庸》“诚意”,第卅二章,万殊归于一本。

《论语》言“忠恕而已矣”(《里仁》),“忠恕”二字,实即诚,在己曰忠,在人曰恕。

孔子告人只是手续(阶段)、目标,而罕言学成后之气象,欲其自得也。吃饱后自知,不吃饱,说亦白说。《中庸》则讲学成后其气象,盖欲引起人向往之心。

“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言至诚之能成。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肫肫”,厚;“渊渊”,深;“浩浩”,高。如佛所谓涅槃,道所谓“道可道,非常道”(《道德经》一章)。

“苟不固聪明圣知”,“固”,确实。

“夫焉有所倚”,不偏,发而皆中节。郑注“安有所倚,言无所偏倚也”,似之。郑注又曰:“而人人自以被德尤厚,似偏颇者。”非是。朱注:“夫岂有倚着于物而后能哉?”较之郑氏,其义为长。

平常人都是有所倚;人到无所倚着,才正好用功。把一切仗恃放下,还有本事没有?如此能大放光明、有所作为才是。学问、知识,也是依倚凭仗。得是由自己心中生出,不是仗恃外物。“诚”亦然。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金刚经》)

“禅心已作沾泥絮”(释参寥《席上赠妓》),是死的,不是禅佛本意。“无所住而生其心”,曰“生”,可见非死。在人世老碰钉子的人,其心被摧残,结果干了。心要活泼泼的,要生真心,而要“无所住”。如余闻黄鹂而高兴,那么不闻的人或闻惯的是否还高兴?学道的人皆大欢喜,是“无所住”。“心纯是法,与法相应”(《观普贤经》),此与“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同意,唯前者令人闻后不知从何下手,后者则有路可走。心可生而要与法相应,而永远在动,法轮常转。

佛心,一动即法;儒,不动则已,一动则仁。无所倚,无所住,先要从倚上、住上作起,如幼儿学步;初无倚,后若不能无倚,则不合道。然此不可便认为瞎子明杖棍,此与大人扶助幼儿行路不同,小孩子有发展、有成就。(只是余之目标,一个比一个轻。)

《论语》云:

于道,于德,于仁,于艺。(《述而》)

于诗,于礼,于乐。(《泰伯》)

不兴于诗,不活泼;不立于礼,不严肃;不成于乐,不能无所不宜。


(第卅三章,无讲论。)

附 物(体)·道·法

物是事物,既有物便有道,既成道便有法。有道便可求法,然法不可求。

先生的法可以得,然不可以传;可传未必能得,然不可传不害其得。颜渊之于孔子,具体而微;余叔岩学叫天,亦然。叫天虽不传,余叔岩未尝不得。

释迦拈花,迦叶微笑。释迦拈花,以不说说;迦叶微笑,以不闻闻。如来有密语,迦叶不覆藏。前者即拈花,后者即微笑。语虽密然究是语,是传;迦叶是得。如其不知,便是“密语”;如懂,便是不“覆藏”。一切道均是如此。

无法便罢,假令有法可传,须:(1)启发(准备),闻一知十,举一反三;(2)参考(事前);(3)印证(事后)。

相信、自信,除此二者,更于何处讲“信”?除此而外,更于何处找安心方?人要想幸福去过活,必须得到信,无论相信也好,自信也好。不安心的人顶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纵使成功,心也不安;有信心,相信或自信,纵使失败,也安心。


“侍”“诗”“等”“待”,均含“寺”字,右文,舌头音。若给中学生讲,不明白;明白了,用不着讲了。

余自谓为捩脚法师,说得行不得。然余之所以能说,或正因其不能行?

人从事于职业而外还要有余力,始能对职业发生兴趣,不视为畏途。为职业,不能砸饭碗;为事业,当有始有终。为这个,不能尽是真的,要点儿假的。但假为的是使真的成功,那么这假便不能算假了。如骗小孩子吃药,骗他是糖,这虽是假,然而再真没有了。

当教员念字就要是标准音,讲书就要是正确意义。为了避免错误,当多查多准备。倘念错讲错,可不用立即改正,更正要看情势。在中国做事净真格的不行,要看情势,第三方是理。情势适合,连理都可不讲。

教学相长,多识字,多懂,比自己用功还切实;教书为人,倒在其次,主要是为己。


[1]云门(864—949):名文偃,号匡真,唐朝禅师,开创禅宗云门宗。因居韶州云门山光奉院,故人称云门文偃。

[2]禅宗语录常于一则之前著一“举”字,意为“特意举出”,然后加以评说。

[3]道宣律师(596—667):字法遍,唐朝律师,开创中国佛教以研习及传持戒律为主的南山律宗,集律宗之大成,世称“南山律师”。佛教称善解戒律者为律师。

[4]窥基(632—682):字洪道,出身贵族,17岁奉敕替太宗出家为玄奘弟子,居于大慈恩寺随玄奘学梵文和佛教经论。因其著述常题名基,或大乘基,后人称为窥基。

[5]《神僧传》卷六:“初宣律师以弘律感天厨供馔,每薄基三车之玩不甚为礼。基尝访宣,其日过午,而天馔不至。及基辞去,天神乃降。宣责以后时,天神曰:‘适见大乘菩萨在此,翊卫严甚,故无自而入。’宣闻之大惊,于是遐迩增敬焉。”

[6]林放(生卒年不详):字子丘,春秋时期鲁国人,比干27世孙,以知礼著称,传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7]王晋卿(1036—1093?):王诜,字晋卿,太原(今属山西)人。能诗擅词,精于书画,广交苏轼、黄庭坚、秦观等文士。

[8]赵令畤《侯鲭录》卷三引东坡语:“王晋卿尝暴得耳疾,意不能堪,求方于仆。仆答之曰:‘君是将种,断头穴胸,当无所惜。两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晋卿洒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诗示仆云:‘老婆心急频相劝,令严只得三日限。我耳已聪君不割,且喜两家皆平善。’”

[9]《宗门武库》:“晦堂和尚谓学者曰:‘尔去庐山无事甲里坐地去,而今子孙门如死灰,良可叹也。’”晦堂和尚,即宋代临济宗黄龙派晦堂祖心;庐山,代指临济宗黄龙派东林常总禅师。

[10]提多迦尊者:摩伽陀国人,其姓未详,古天竺高僧。《五灯会元》卷一记载有提多迦尊者传法偈:“通达本法心,无法无非法。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

[11]白杨顺和尚:即白杨法顺。法顺和尚(1076—1139),南北宋之交禅师。因曾于临川白杨寺弘法,故人称白杨法顺、白杨顺和尚。《五灯会元》卷二十载白杨法顺事:“病中示众:‘久病未尝推木枕,人来多是问如何。山僧据问随缘对,窗外黄鹂口更多。只如七尺之躯甚处受病?众中具眼者,试为山僧指出病源。’众下语皆不契。师自拊掌一下,作呕吐声,又云:‘好个木枕子。’”

[12]此二句未见于《顾随全集》。

[13]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号阳明子,世称阳明先生,余姚(今属浙江宁波)人。明朝哲学家、文学家,著有《传习录》。《传习录》卷上有云:“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

[14]鲁迅《坟·娜拉走后怎样》:“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

[15]黄宗羲(1610—1695):字太冲,号南雷,又号梨洲,世称南雷先生或梨洲先生,浙江余姚人。明末清初学者,著有《明儒学案》《明夷待访录》 等。

[16]顾炎武(1613—1682):初名绛,明亡后改炎武,字宁人,号亭林,学者尊称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明末清初学者,著有《日知录》《亭林诗文集》等。

[17]《孟子·尽心上》曰:“万物皆备于我矣。”此一命题学者或谓之唯我论。

[18]《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

[19]崔述(1740—1816):字武承,号东壁,魏县(今属河北)人。清朝辨伪学者,有辨伪专著《考信录》36卷。

[20]南岳怀让禅师(677—744):唐朝禅师,六祖惠能法嗣,因弘法于南岳,世称南岳怀让。《祖堂集》卷三载南岳怀让见六祖事:“祖问:‘子近离何方?’对曰:‘离嵩山,特来礼拜和尚。’祖曰:‘什摩物与摩来?’对曰:‘说似一物即不中。’在于左右一十二载。至景云二年,礼辞祖师。祖师曰:‘说似一物即不中,还假修证不?’对曰:‘修证即不无,不敢污染。’祖曰:‘即这个不污染底,是诸佛之所护念。汝亦如是,吾亦如是。西天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记汝:佛法从汝边去,向后马驹踏杀天下人。汝勿速说此法,病在汝身也。’”

[21]《孟子·离娄下》:“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史记·夏本纪》:“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

[22]“众生有一成佛我誓不成佛”,源出地藏菩萨本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23]《新约全书·四福音书》记载:耶稣在耶路撒冷布道,因为门徒犹大的出卖,而被众祭司和民间长老捆绑解送交给犹太巡抚彼拉多。巡抚因耶稣无罪,意欲循常例释放他,但遭到众祭司长、民间长老和文士等一众人的强烈反对,而耶稣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人类的罪恶因此得以赦免。

[24]释芝峰(1901—1971):字象贤,现代学僧,译有日本著作《唯识三十论讲话》《禅学讲话》。

[25]按:“于”字下缺一字。

[26]郑氏:东汉经学家郑玄。

[27]程、朱:宋朝理学家程颢、程颐与朱熹。

[28]右文说:文字学上一种依据形声字声符推求字义的学说。该学说以为声符相同的一组形声字具有共同意义,这一意义由居于字之右侧的声符所赋予,义符只决定该字所表示的一般事类范围。因声符大多居于字之右侧,故称右文说。

[29]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世称柳河东。唐朝文学家,与韩愈共同倡导古文运动,推动文体文风改革,著有《柳河东集》。

[30]百丈大智禅师:即百丈怀海,大智为其法谥。《古尊宿语录》卷二十九:“百丈大智禅师谓众曰:‘并却咽喉唇吻,道将一句来。’沩山云:‘却请和尚道。’五峰云:‘和尚也须并却。’云岩云:‘和尚有也未。’”

[31]呆庵普庄禅师(1347—1403):名普庄,字敬中,别号呆庵,明朝临济宗杨岐派禅师,时人誉为“宗门中伟人”,有《呆庵普庄语录》。《呆庵普庄语录》卷一载普庄禅师事:“召大众云:‘云居今日事不获已,更成一场败阙。三十年后,未免遭人检点。’”

[32]末后一句:亦作“最后句”“末后一转”。黄檗《碧岩种电抄》卷一:“到彻悟极处,吐至极之语,更无语句过之者,谓之末后一句。”

[33]《坛经·自序品》:“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34]《五灯会元》卷四载赵州从谂禅师事:“他日问泉曰:‘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赵州禅师(778—897),法号从谂,因曾居于赵州,人称赵州和尚,晚唐禅宗大师,禅宗史上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

[35]韩愈(768—824):字退之,河阳(今河南孟州)人。自言郡望昌黎(今属河北),世称韩昌黎。唐朝文学家,与柳宗元共同倡导古文运动,推动文体文风改革,著有《昌黎先生集》。

[36]陈师道(1053—1102):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宋朝诗人,“苏门六君子”之一,江西诗派重要作家,有“闭门觅句陈无己”之称。

[37]刘义庆《世说新语·尤悔》:“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38]林纾(1852—1924):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晚称蠡叟、践卓翁、长安卖画翁等,福建侯官(今福建福州)人。近代文学家、翻译家,著有《畏庐文集》等。

[39]师:洞山自宝禅师。自宝禅师(978—1054),别号宝寿,宋朝云门宗禅师。因住持宝山,世称洞山宝禅师。

[40]净:真净克文禅师。

[41]准:湛堂文准禅师。湛堂禅师(1061—1115),名文准,字湛堂,真净克文弟子,北宋临济宗黄龙派高僧。

[42]《古尊宿语录》卷十四载赵州语录:“问:‘如何是道?’师云:‘墙外底。’云:‘不问者个。’师云:‘问什么道?’云:‘大道。’师云:‘大道通长安。’”

[43]《五灯会元》卷五载药山惟俨见石头希迁事:“首造石头之室,便问:‘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开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头曰:‘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师罔措。”

[44]《坛经·自序品》载:“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惠能曰:‘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明良久,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

[45]《五灯会元》卷十五:“僧问:‘如何是佛?’师曰:‘干屎橛。’”

[46]《庄子·知北游》:“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47]《五灯会元》卷四载赵州和尚语:“老僧行脚时,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除外更无别用心处。若不如是,大远在。”

[48]李肇《唐国史补》卷上:“张旭草书得笔法,后传崔邈、颜真卿。旭言:‘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神。’”

[49]唐朝陆羽《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怀素与邬彤为兄弟,常从彤受笔法。彤曰:‘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颜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痕?’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50]睦州和尚(780—877):名道踪,又称道明,俗姓陈,世称陈尊宿。出住睦州龙兴寺,故有睦州和尚之称。《禅林类聚》卷六:“睦州示众云:‘大事未明,如丧考妣。大事既明,如丧考妣。’”

[51]庞蕴居士:字道玄,唐朝禅门居士,与萧梁之傅大士并称为“东土维摩”。《庞居士语录》记载:“于頔闻此前往问疾,居士谓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言讫即枕于頔膝而化。”

[52]王肃(195—256):字子雍,东海郡郯(今山东郯城)人。三国时期魏经学家,曾遍注群经,编撰《孔子家语》。

[53]《孟子·离娄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54]帕斯卡尔(1623—1662):今译帕斯卡,法国17世纪数理科学家、哲学家,著有《思想录》等。

[55]兜率悦禅师(1044—1091):名从悦,宋朝临济宗黄龙派禅师。因卓锡江西隆兴府兜率院,世称兜率从悦。

[56]《宗门武库》载:“悦设三问,以问学者。一曰:拨草参玄只图见性,即今上人性在什么处?二曰:识得自性方脱生死,眼光落地时作么生脱?三曰:脱得生死便知去处,四大分离向甚么处去?”

[57]狄卡尔(1596—1650):今译笛卡儿,法国哲学家,欧洲近代资产阶级哲学奠基人之一,黑格尔誉之为“现代哲学之父”。著有《哲学原理》《论世界》等。

[58]懒残禅师:名明瓒,唐天宝初为衡山衡岳寺执役僧。因其懒惰,人称为“懒瓒”;因其“好食僧之残食”,又被称为“懒残”。《碧岩录》卷四载:“懒瓒和尚隐居衡山石室中。唐德宗闻其名,遣使召之。使者至其室宣言:‘天子有诏,尊者当起谢恩。’瓒方拨牛粪火,寻煨芋而食,寒涕垂颐未尝答。使者笑曰:‘且劝尊者拭涕。’瓒曰:‘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耶?’竟不起。使回奏,德宗甚钦叹之。”

[59]黄檗希运禅师(?—849或855):名希运,唐朝禅师,临济宗始祖。因传法于江西洪州黄檗山,故人称黄檗希运。《碧岩录》卷二:“举黄檗示众云:‘汝等诸人,尽是噇酒糟汉,恁么行脚,何处有今日?还知大唐国里无禅师么?’时有僧出示:‘只如诸方匡徒领众,又作么生?’檗云:‘不道无禅,只是无师。’”

[60]苏曼殊(1884—1918):原名戬,字子谷,后改名玄瑛,后为僧,法号曼殊,广东香山(今广东中山)人。近代文学家、翻译家,著有《曼殊全集》。

[61]苏曼殊《燕子龛随笔》:“草堂寺维那,一日叩余曰:‘披剃以来,奚以多忧生之叹耶?’曰:‘虽今出家,以情求道,是以忧耳。’”

[62]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一文提出:“有甚么话,说甚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说。”

[63]周作人《中年》:“我们少年时浪漫地崇拜好许多英雄,到了中年再一回顾,那些旧日的英雄,无论是道学家或超人志士,此时也都是老年中年了,差不多尽数地不是显出泥脸便即露出羊脚,给我们一个不客气的幻灭。”

[64]《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载:“赵州从谂和尚上堂云: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菩提涅槃,真如佛性,尽是贴体衣服,亦名烦恼,不问即无烦恼。且实际理甚么处著得。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65]托尔斯泰哲学思想及其宗教观,人称托尔斯泰主义,可概括为三个方面:博爱、勿抗恶(或勿以暴力抗恶)与道德的自我完善。

[66]《旧约全书·申命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67]严分宜:即严嵩。严嵩(1480—1567),字惟中,号介溪,分宜(今属江西)人,世称严分宜。明世宗朱厚熜朝位居宰辅,权倾朝野,专国政二十余年。

[68]《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69]《宋史·刘安世传》:“从学于司马光,咨尽心行己之要,光教之以诚,且令自不妄语始。”

[70]沈括(1031—1095):字存中,号梦溪丈人,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北宋学者,著有《梦溪笔谈》。《梦溪笔谈》卷三云:“蒲芦,说者以为蜾蠃,疑不然。蒲芦即蒲苇。”

[71]王字、陶诗:王羲之之字、陶渊明之诗。

[72]成实:顾随家乡语,实读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