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总论
《老子》是中国最早的哲学著作,比西方的希腊哲学约早一二百年,内容深刻,文字精练,影响深远,可以和希腊的柏拉图思想争辉比美,毫不逊色。
《老子》第一章说:“道可道,非常道。”第一个“道”就是老子哲学的本体论。“道”字意义丰富,很难译成英文,一般音译为Tao,“道家”半音译半意译为Taoist,已经为辞典所接受,但是不好理解,有人直译为Way(道路),比较具体;有人意译为Law(道理、规律),比较抽象;有人折中译成Truth(道理,真理),到底如何译好,要看具体上下文内容来决定,“道可道”中的第二个“道”是动词,是“说道”“知道”的意思,说“道”是可以知道的,可以认识的,这是老子哲学的认识论,“道可道”说明老子的认识论不是“不可知论”,而是“可知论”,怎么“可知”呢?老子回答说:“非常道。”这就是说:“道”是可以知道,可以认识的,但不一定是大家常说的道理。举个例子来说:民主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但不一定是美国人常说的那个民主的道理。美国林肯总统理解的民主,是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a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但是到了今天,美国强调的是民治,是民选,而中国强调的是民享,是为人民服务。现在,西方国家认为中国不是民主国家,但中国认为西方民主并不民主,就以民选而论,布什和戈尔竞选美国总统时,布什得票少于戈尔反而当选,难道这是民主吗?中国虽然没有像美国那样进行选举,但人民对“民享”的政府是满意的。所以,到底是美国民治的道理,还是中国民享的道理对呢?看来还是老子说得不错:“道可道,非常道。”民主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但既不是美国人常说的民选民治之道,也不是中国常说的为人民服务之道。这就是老子哲学的认识论。《老子》第一章前六个字就包含了本体论和认识论,多么精炼,多么丰富,多么深刻。这句话国内有几种译文:
比较一下几种译文,第一个“道”字第一种译文是旧音译。第二种是新音译,都不容易理解。第三种译成“道路”好些,第四种译为“天道”更好,第五种作为句子最好,但在书中可能不如“天道”,因为全书《道德经》的译名是Laws Divine and Human(道经和德经)。“道”和“德”为什么解释为“天道”和“人道”呢?这是有根据的。《老子》第二十五章中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见“道可道”中的第一个“道”就指“天法”的客观之“道”,也指“法自然”的“天道”,所以“道”可以解释为“天道”。至于“德”呢,指的是“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的人的主观之“道”,就是“人道”或“为人之道”。所以《道德经》可以理解为“天道”和“人道”之经。
第二个“道”字分别被解释为:1.说出,2.告诉,3.表达,4.谈到,5.知道,各有千秋。第三个“道”字和“常”字连在一起,“常”字分别被解释为:1.永恒的,2.经常的,3.永恒的,4.普通常用的,5.众所周知的。到底哪种解释好些?这要看作者的原意,译者的理解和今天读者的理解来决定。恐怕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作为译者之一,只能说我译《老子》,其实是我注《老子》,也是《老子》注我,这就是说,我不能断定老子的原意到底是什么,只能根据我自己的理解,认为什么是最好的理解,就采取什么译文了,我最喜欢第五种译文,若在书中,也可考虑改成:
以上谈的是《老子》第一句。第二句接着说:“名可名,非常名。”第一句谈的是抽象的,客观的“道”,第二句谈的是具体的,主观的“名”。第一个“名”指的是天地万物。怎见得?因为第三、四句接着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可见“名”指的是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开始并没有名字,一直到有了人,人才给万物取名。所以第二句第一个和第三个“名”,指的是天地万物;而第二个“名”是动词,是“取名”的意思,说天地万物可以取个名字,但是名字并不等于实际的天地万物。例如老子时代认为“天圆地方”,实际上地并不是方的,而是圆的。所以名字是可以取的,但名字只是个符号,并不等于实物。这点非常重要,因为现在世界上很多争论,如民主、自由、人权等,争的都是名词,不是民主人权的实质。如果真正理解了老子的“名可名,非常名”,争论就可以休战了。根据实际来研究理论,可以说是老子哲学的方法论。
《老子》第一章前几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可以翻译如下:
“道”是虚的,“名”是实的,通过“实”的“名”来研究“虚”的“道”,这是研究《老子》的方法,和西方柏拉图的“多中见一”(one in many)也有相通之处,可以进行比较研究。
上面讲了“道”和天地万物的关系。但是认识“道”也好,认识天地也好,都是人的认识,所以下面就谈“道”和天地人的关系。《老子》接着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因此,人应该没有主观愿望,才能客观地看出“道”内在的玄妙;又应该有主观愿望,才好观察“道”无限的外在表现(“徼”是极端,边际的意思。“观其徼”就是要观察“道”极端的、无边无际的表现)。这可以用《老子》中的话来说明,子曰:“予欲无言。”“无言”就是“无欲”,为什么“无言”呢?孔子接着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不说话,却让春夏秋冬四时运行,鸟兽草木万物生长。人不说话,没有个人主观愿望,就能在具体的四时万物中,发现抽象的生长之道,这就是“观其妙”。至于“常有欲”呢?那又可以用《诗经·关雎》中两段诗来说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对斑鸠咕咕叫,爱在河中小洲上,姑娘啊苗苗条条,情郎和她想成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荇菜啊长短不齐,水流过左右东西,姑娘啊苗苗条条,追求她直到梦里。)君子看见春夏秋冬四时行焉,听见斑鸠流水,芹菜生焉,如果没有主观愿望,那对“道”的了解不够深入,不是无限或无边无际。但他看见斑鸠成对成双,流水抚摸荇菜,自己也想和淑女成对,那对生之道,爱之道,理解就前进了一步,对“道”表现为生长发育,追求爱恋,理解的疆域又扩大了。这就说明了“常有欲,以观其徼”。“以观其妙”和“以观其徼”是《老子》的目的论。这几句可以翻译如下:
《老子》又接着说:“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而又玄,众妙之门。”这几句有多种理解,“此二者”指什么?有人说指“道”和“名”。那第二句“名可名,非常名”的意思就是:“道”是可以有个名字的,但是这个名字并不等于“道”,这样一来,和下文“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就联系不上。因为“道”有没有名字,和万物生长并没有关系。有人又把这两句的标点改为:“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并且说“此二者”指“无”和“有”。这样把“名”当动词用,说不太通。因为取名是人做的事,“天地之始”还没有人,如何“名”法?这句不通,“此二者”也就不能解释为“无”和“有”了。看来还是解释为“其妙”和“其徼”好一点,因为“妙”指微妙。就是“玄而又玄”的“玄”,可见“道”的内容少而精;“徼”指边缘,就是“众妙之门”的“妙”,可见“道”的形式广而大。英译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