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广播剧的艺术形态
广播剧是什么?“播音剧”“播音话剧”“无线电戏剧”都是广播剧的曾用名。无论怎样称呼,都没有离开三个因素:一是“剧”,二是“声音”,三是“广播”。这三个因素就点明了这种特定艺术形成的性质。
一、声音——广播剧唯一的物化形态
声音的表现力是独特的、丰富的。自录音技术产生以后,声音世界有了从纷繁的客观世界中被单独“提取”出来的可能,便产生了新的艺术之美。圈内人称广播剧为“声音艺术”或“听觉艺术”,包括两层含意:一是它只能听,不能看,没有视觉可感的形象;二是它全凭声音手段塑造形象,表现主题、人物、情节。声音是构成广播剧艺术的唯一物质材料。
广播剧作为声音的艺术,就它的具体表现力来说,有两点独到之处。
第一,它可使人声、音乐、音响等最充分细致地发挥其表现力。画家的笔触可表现形象的差异、性格的区别,声音的“笔触”也有同样的表现力:语言的变化、不同心态的笑声、远处的犬吠、琴弦上的细微音响,都可构成表现形象的“工笔画”或“写意画”。
第二,它可展现声音诸因素的综合美。录音合成技巧把声音诸因素组合起来,就形成了声音艺术新的美感。虽然舞台艺术早已注意到声音因素组合的艺术表现力,但毕竟较粗糙,较为完美的声音组合更多存在于广播剧里。声音诸因素的组合可构成“声音蒙太奇”的效果,利用声音不同方式的衔接、组合,可产生新的艺术语言,营造特殊的戏剧氛围。
有声语言、音乐、音响是广播剧的三大声音元素。广播剧多是三种声音元素的有机综合,有时是两种声音元素的综合,也有的广播剧只有其中一种声音元素,如用音响,英国的无对话广播剧《复仇》、上海台的《生命的旋律》即是。
有声语言是广播剧的第一媒介,在剧中占主导地位。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是表情达意的工具。有声语言中的音色、音高、力度、节奏更可以传达人物的情感、性格和气质,为听众所感知所理解。音乐、音响不仅有配合语言抒发感情、渲染戏剧气氛、营造典型环境、推动情节转换和发展等作用,更是剧情中的音乐、音响,具有“语言的性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人物内心深处隐秘的思想意态。
二、想象——广播剧不可或缺的支撑
想象是广播剧不可或缺的支撑。美国理论家小斯巴费尔德对广播剧的这一艺术特质作了明确的阐述:“出现了广播这一媒介,从而出现了想象中的戏剧。20世纪的集体听众终于分解成了单个的听众,他们的头脑变成了剧作家的舞台,而音乐、语言、音响变成了剧作家的刺激物。剧作家发明了新的技巧来把剧作中的行动和人物输送给人们的听觉。”广播剧正因为完全排斥了可视形象,所以有了以声音启发欣赏者想象这个特点。广播剧的形象塑造是在“听众参与”中完成的。
想象,是“由声想人”“由声想景”“由声想情”。广播剧中人物的形象、个性气质、表情动作、景物环境,整个剧的情绪、情感都有赖于听众的想象。
想象有两大优势。第一,使艺术形象少有局限。每个人都可以依据自己的生活经历、文化素养、感觉、感受和想象能力在自己的脑海里展开形象再创造。这会使想象中的艺术形象比舞台上、屏幕中框定的具体形象更美好,更符合自身的审美,因而也就更富有传情的效果。第二,驰骋想象对欣赏者来说有一种审美愉悦。当然,视听综合艺术也需欣赏者发挥想象,排除想象可以说就没有任何欣赏可言,但想象对广播剧来说则显得更为重要。笔者认为,广播剧的编剧,首要的任务在于“唤起想象”。这种观点曾经引起过争议,争议的焦点在于广播剧到底是应当追求由声音形象转化为视觉形象这样的效果,还是应当追求用语言直接打动听众的思想感情。
后一种认识在国外早已有之。20世纪中叶,日本的剧作家内村直也曾说:“广播剧的最终目的不是在听众的心里构成视觉形象后,再引起戏剧感受,而是以声音本身直接打动听众的思想感情,这样,广播剧就能更接近听觉的声音世界。”
所谓“以声音直接打动听众”,有以下含意:其一,剧作不追求激发听众的视觉联想,不追求“画面感”;其二,听众欣赏时,往往不是从声音想到画面,然后再引起思想激动,而是从声音里(主要是对话、独白)直接感受到剧作的思想;其三,认为“由声想形”的作品已不再是理想作品。
对这种观点应如何理解?第一,这种观点对我们有启发,不应排斥。第二,从根本上否定听众从声音想象形象的意义,把富有画面感的广播剧都说成是陈旧过时的,就绝对化了。实际上我们接触到的一些优秀的外国广播剧,如1983年获“未来奖”的《奥立佛》以及苏联的《埋伏》,还是把唤起听众的联想、形成画面感当作创作追求和主要创作方法。任何艺术理论、观点,都不应成为束缚创作实践的框子,而应当是开启创作之门的钥匙。第三,广播剧应着力引导听众在人物的心态、情态方面展开想象。这里,不妨用笔者自己的一部篇幅很小的广播短剧《第一次约会》作个佐证。
这部短剧的前半部,设法引领听众“由声想形”,联想出场面、情景之后,才能推测剧情走向,进行审美判断。剧本开头,先用简略的环境音响提示和人物语言交代出时间、地点与人物事件——情人节,人们在鲜花店里抢购鲜花。而后突然一转,推出转折并引发悬念:六十多岁的卖花人把最后一束花留给自己,声称他也要在情人节这天约会!这里,广播剧“有声无形”的劣势变成了优势——如果是有图像的影视剧,主人公的年龄与行为之间的反差很难暂时藏起。接下来,继续借助这种“优势”,让听众期待和猜测跟这位“老牛”约会的将是怎样一株“嫩草”,又用一句“真没想到,我这老伴儿一打扮会这么漂亮!”揭开谜底:原来相约的是一对共同生活四十来年的老夫妻。发展到后来,六十六岁的离休少将向五十八岁的老妻“求爱”,两个人推心置腹谈心的时候,就不必让听众从声音想到画面,然后再引起思考与共鸣,而是直接从声音(对话、独白)里直接感受剧作的题旨与其中渗透的思想。
三、情感——广播剧最重要的追求
广播剧擅长突出一个“情”字,以一个特定的、内在的情感为主线或支柱,支撑全剧,就可以甩开外部的情节冲突,或者说主要不靠正面表现情节冲突取胜。如广播剧《求索》,表现朱德从青年到中年的一些经历。他年轻时辞别家乡去昆明讲武堂,参加辛亥革命,参加攻打云南总督府的战斗;他反对袁世凯称帝,痛斥袁对他的收买,参加了反袁护国斗争;他找陈独秀要求参加中国共产党而遭拒绝,其后又放弃升官机会而出国寻求真理。这一连串的情节摆开来看很“散”,其实不然。这个剧之所以动人,就在于整个剧贯穿着朱德内心的情感波动,即孜孜不倦地求索革命真理的情感。是这条情感线贯穿在回忆往事之中,使得较简单的矛盾事件显得不单薄。
在1999年的“五个一工程”奖评选中,评委们都认为大连台录制的《飞来飞去》是一部可听性很强的广播剧。该剧展现了蓝天上发生的一段故事和主人公的情感世界。空中小姐童雨欣离别丈夫出国后,人生道路遭遇不测,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飞回祖国,向家人、朋友和生她养她的这块土地作最后的道别,并由此引发了震撼人心的故事。剧中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没有跌宕的情节,只是通过复杂的心理刻画,展示了人性的真善美,讴歌了亲情、友情和刻骨铭心的爱情,表达了对祖国、对事业、对人生的热爱。全剧贯穿着主人公内心深处那条永远抽不掉的情感线。如果缺失这条情感线,而着重正面去展现这些事件,全剧将黯然失色,缺乏魅力。
广播剧有这样的“优越性”——可以让人物直接倾吐自己的内心话语,可以让人物“静下来”诉说。广播剧要侧重呈现人物的心灵世界,侧重展现复杂的状态,包括情感。可以说,用声音来表现心灵图画,直接展示心理活动,是广播剧的艺术个性,或者说是其艺术个性的一个重要方面。广播剧的人物形象也带有一种特殊性——“神”重于“形”。而视听综合艺术的使命,是完成一个“形”“神”兼备的物质世界,通过人物的外在活动,传达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视听综合艺术之所以让人感到意味无穷,往往在于外在的“形”含着内在的“神”。
《深秋夜话》是20世纪60年代瑞士的一部著名广播剧,这个剧从表面看很不符合广播剧的一般要求:第一,人物声音造型简单;第二,环境设计单一;第三,人物行动更单调。在剧的全过程中两个男人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座位,待他们站起来时,剧也就结束了。这样的剧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影视画面中,都是令人难耐的。但正因为它是广播剧,有着擅长展现人物心理波澜的特点,从而形成了戏剧张力,大大刺激了听众渴望和期待的心理。
在表现内容方面摆脱舞台剧传统,着重写“情”的广播剧,处理情与事的关系有自己的方式。一般戏剧也讲究“情”,却同广播剧脱离舞台剧传统去表现“情”,有着本质的区别。在舞台剧里,人物内在的情,一般有两种表现方法。一种是情感和戏剧情节融合在一起,如《茶馆》里的王掌柜,他的内心情感是在一连串的矛盾纠葛中表现的。另一种是让人物在特定的情景下直接抒情,如《屈原》中的“雷电颂”。接近舞台剧传统的广播剧如《红岩》《杜十娘》也有特定的抒情场面,这“情”总是在一定情节当中迸发出来,可以称之为“因事生情”。然而《彭元帅故乡行》《三月雪》《求索》《飞来飞去》等广播剧的“情”与“事”的关系则表现为另一种状态,是“以情叙事”。
舞台剧在表现内容方面有自己的传统特点,它必须遵守“冲突律”,把故事所包含的矛盾冲突强调出来,集中起来。故事要求矛盾紧张,有悬念,有“突变”。这种冲突是情节式的、事件式的,或者说具有“外部冲突”的特征。广播剧可以靠近这个传统,也可以摆脱这个传统直接去表现人物内心细微的变化,表现人的情感波澜,表现一种诗的意境,表现某种生活的哲理,等等。其表现的内容,不一定具有完整的矛盾冲突过程,不一定用充满矛盾的情节去吸引听众、展现主题。这样的内容若放在舞台上是“散”的、“淡”的,而在广播剧中却能给人以澄澈清浅、单纯婉约的美学享受。
四、“我在你耳边”——广播剧独特的传播方式
广播剧不像舞台剧那样是同受众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广播剧来自遥远的天边,却又把话语很亲切地送到欣赏者的耳边,仿佛同你谈心。广播剧较早地认识并发挥了这一优势,所以剧中总是荡漾着与欣赏者交流的气息。1986年中央台播出的系列广播剧《普通人》较鲜明地在主持形式里展示了这一特点,赢得了许多听众的赞许。
艺术创造不仅创造艺术作品,也创造出懂得艺术而且能够欣赏美的受众。舞台剧创造了欣赏舞台戏剧美的受众,广播剧也应该创造欣赏广播剧艺术美的受众。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广播剧受众的审美,不只是由广播剧直接“创造”出来的,而是受众群长期以来的文化素养、个人经历、兴趣爱好等积淀而成的。但是这种“创造”又是必须的,是文化艺术发展史已证实的。客观世界并不是以它全部的形态、全部的内容进入艺术作品形式之中。各类艺术形式只能从客观世界中提取一定的方面,有自己的侧重点,这样才有了各类不同艺术形式的区别。
科学技术的发展给文艺表达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广播剧就是靠广播技术制作出来,而又靠广播技术传播开去的艺术的新样式。一种新兴的艺术,要生存和发展,它就既要继承传统又要突破传统,吸收新的养分,寻觅自身的艺术规律。
广播剧从空中传来,欣赏者不像进剧场那样有心理准备,因此,它要求入戏快,很快挑起欣赏兴趣,剧情不能过于纷繁复杂,人物关系要一目了然。例如广播剧《减去十岁》在挑起听众兴趣上,就颇费了一番心思。首先,在题材选择上别开生面,创造了一个幽默、离奇、荒诞得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新闻式事件——上面发一个文件,把大家的年龄都减去十岁。于是人们在惊愕中展现了各种心态,从而在听众中引起了强烈的煽情效果。再者,剧的开头是“好消息”呼喊声的放大,再放大,直至形成爆炸声,的确能给人以摄人心魄之感。
总之,由于传播方式的特定性,广播剧的艺术追求带上了自己的特征。不论是入戏快,还是形成同听众的交流,或是其他手法,都是为了适应广播剧特定的传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