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不知不觉间,博士毕业已有十年。仍清楚记得2005年的5月,父母来UC Davis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暑期在UC Davis教了门短课后,就直接去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报到上班了。待了一年之后,下定决心要来北大CCER工作。
屈指数来,来CCER已近十年。在CCER工作,因为是全部照搬美国体制,我们科研发表压力相当大。在评为正教授之前,合同都是三年一签,考核自然主要是看英文学术期刊发表情况,既看量更看质,所以,年轻同事们自是人去人留,平均每年都有一位老师离开。这其中自然也有功成名就,另攀高枝的。
和其他大部分刚毕业的海归博士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发上乘的英文论文,没有人保证我能够在CCER待下去,没有人知道我的明天会怎样。所以,我在北大的这十年,基本上把每天都看成是自己在燕园工作的最后一天。置顶的人生信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就是拼发表拼终身教职(tenure)。
如同鲁迅先生说的,一个人再愚钝,只要认真静下心做学问三十年,总会有些收获的。我想,先生说的大概就是我的情况了。八年抗战,黑头发变成白头发,每年像驴一样地写论文发论文,终于也走出一条路。承蒙各位师长同仁的厚爱,在2014年被北大提前破格评为正教授,今年也有幸被教育部评为首届青年长江学者。磕磕碰碰之后,终于拿到了北大终身教授职位,实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身心自由。
不过,等拿到之后,发现十年已经不见了。记得当年初到港大工作时,同事Steven Chiu教授问及年龄,答曰二十九。他不经意地回:多好的年龄!其时心里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的?弹指间,十年过去了,我终于深刻地理解了同事的话,带着几分惶恐:我的青春都去哪儿了?
好在还有让我很庆幸的东西。在CCER,我有幸和一批中国顶尖的经济学家一起工作。我想CCER相对于任何其他一个普通的美国经济学系来说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它有一批大视野、高格局的经济学家。他们当中有做纯学术的,但更多的是关注中国人现实经济问题。他们从现实问题出发,研究中国经济问题,提出政策建议,同时再升华为学术研究。
这其中第一位要感谢的自然是林毅夫教授。在学术上,自创立CCER之后,林老师二十年如一日,强调发展中国经济必须根据中国的实际国情,走自己的路,寻找本国的比较优势。做研究,更要“知行合一”。立足中国国情,学会独立思考,不要人云亦云,不要看国际主流观点如何,就亦步亦趋。在生活上,林老师的执着、坚毅、热情也将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CCER之所以特别,我想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这里集聚了一批真心想为国家做事的学者,尽管他们有时观点迥异,但君子和而不同。清楚记得当初收到时任CCER副主任的李玲教授的信:“欢迎你回来,大家一起为了人类来工作。”信是英文写的,李老师用的是“mankind”,多年过后,还是为之动容!这种格局这种胸襟,不是每个地方的学者都有的。
也正因如此,到了CCER工作之后,我就不再把研究的重点放在美国经济,而开始全面转为研究中国经济发展和国际贸易。我不知道是否能“先得月”,但“近水楼台”地了解中国经济确是个不争之实。研究之余,也开始敲敲打打,写点经济时评之类的文章,把一些对时下经济的想法记录下来,如鲁迅先生所言的,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依稀记得我写的第一篇时评就是那篇《克鲁格曼的神话》。那是在2008年10月份,克鲁格曼得了诺贝尔奖,下午突然接到《南方周末》的余力编辑打来的电话,因为我搞国际贸易,问我是否能第二天一早给她一篇介绍克鲁格曼其人其事的文章。或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克翁的粉丝,所以写起来很顺手。文章发了之后,凤凰出版社的北大校友看到后很是喜欢,问我能否把克鲁格曼的主要学术思想用通俗的文字写成一本书。踌躇很久之后,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于是就有了我的第一本经济学随笔《重拯自由贸易》。
所以,严格说来,这本小书不是我的第一本经济学随笔,但它却是我的第一本时评。之所以这些年还能时断时续地写下去,应该感谢我们国发院(指“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周其仁教授的言传身教。周老师一直强调要研究“真实的世界”。2008年林老师去了世界银行,周老师接任院长后,更是鼓励年轻人多关注现实经济,多调查研究。受了鼓舞,不知不觉也就写多了。后来得益于卢锋教授的引荐,跟其他几位国发院教授在FT中文网上联合开设“朗润经济评论”专栏,大约每月一篇时评,这样又坚持了一年。之后,学术研究任务实在繁重,FT的写作终于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还要特别感谢我们学院院长姚洋教授。摆在眼前的这本小册子,如果没有他一直以来的鼓励和帮助,是不可能问世的。对我们年轻老师来讲,姚老师既是领导,更像兄长。记得他跟我讲过,现在学术界竞争很激烈,我们得学会两条腿走路,一条是跟外国人拼发表,让世界能听到中国经济学者的声音,让世界知道有一批中国经济学者不求名不求利,耐得住寂寞,坐得住,想得深。而另外一条则要关注中国经济的发展,争取就一些自己所熟悉的领域、热点问题表达自己的想法。姚老师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学术研究、政策研讨都是硕果累累。
所以,目前也就答应了几个地方开始写专栏:腾讯大家、《人民日报·海外版》、新加坡《联合早报》。当然,因目前又在帮学院里做点事,主管科研,每天光是回邮件、开会、听讲座和上课,时间就已经所剩不多了,还有一堆没完成的、刚开始的严肃学术论文要做,估计到时每个专栏又都是虎头蛇尾。但如不给自己点压力,可能工作的第二个十年会溜得更无声无息。所以,想在这些专栏正式启动前,给自己一个交代,把以前的豆腐小文放在一起,也就有了这本小册子。
当然,也如我们学院的资深教授、央行货币委员会委员黄益平老师所强调的,学者不要做万金油,什么都敢讲,但好像又都是浮光掠影、隔靴搔痒。所以,这本小册子讲的基本上都是这些年中国的外贸。但如同我们学院的金光讲席教授张维迎老师所说的,不理解国际贸易理论,就不可能理解中国经济。我仍然记得18年前在北大读硕士时,去旁听张老师的博弈论,讲得不仅精彩,而且深刻。张老师讲到自己走上学术道路,是因为可以实现身心自由——有许多工作有心的自由,但没有身的自由;也有不少工作有身的自由,但没有心的自由。但做学术可以帮你同时实现这两种自由。我对此是感同身受!
一直在想为这本小书起个什么名字,个人非常喜欢周其仁老师的书的名字,比如《挑灯看剑》。但苦于才思殚绝,想东施效颦也难。好在门下有十二才子才女。有才者如博士生袁东建议来个双关语——“贸”似如此。深以为然,是为书名。
余淼杰
2016年1月13日于美联航客机尾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