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新黄金法则

贾斯珀·贾德森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关闭记忆中那些痛苦不堪的画面一样。他是个消瘦的小个子男人，手紧张地扯拉着桌布，声音里面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我最爱的就是弗兰克，”他终于开口了，“我为他做了该做的一切。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机会，现在我当然会都给他。”

“你为他做了什么？”我问道，其实我知道我将听到的答案。

贾德森好像没听到我的问题。“我在一座工业城长大，当我6岁的时候，就不得不出来做一些零碎的工作。我也上过一点学，但是等我12岁后，我的母亲就让我出去全职工作了。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喜欢工作。只不过我也很想学习。我过去常常看书到半夜。我就是那么过的——白天工作，晚上学习。”

“那你什么时候玩？”我放低了声音，以避免听到他暴躁的回答。

“玩？！”看来我降低他火气的尝试并没起作用。“玩！”他重复道。“我从来不玩。”

“所以你才这样对弗兰克？”我提出疑问，仿佛这个观点非常明显。

“不，”他吼道，“不是。我给他的都是我曾经错过的东西。他3岁时，我给他请了保姆。保姆来自北方，是个优秀的女人，她还有个很棒的父亲。她教弗兰克字母。”

“是个黄种人吗？”我突然问道。

“黄种人？”

“嗯。瘦小的黄种人，长着皱纹，嘴唇很薄，浅灰色的眼睛，银灰色的头发，鼻子尖尖的，长而瘦的手，我说得对吗？”

“你认识她？”他不可置信地问着。

“是啊，”我沉声说道，“我还算了解她，她的语法和算术不错。”

“对对对。”他积极地表示赞同。

“并且她非常会训导人？”

“嗯，她简直可以管理一支军队。”他越来越热情。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她？”

“我没有。她成了我们的管家，把家里打扫得干净而整洁。从弗兰克4岁开始，弗林特小姐便开始读书给他听。我会非常仔细地挑选他的书。他的衣服总是最好的：漂亮的白领子，好看的小帽子，都是她买的。她自己从没穿过漂亮的带蕾丝的衣服，但她却很高兴打扮他。夏天的时候，她就带着他去散很久的步，偶尔也进城去参观博物馆。他12岁时，我把他送去了陆军军官学校。”

“他夏天做什么？”

“我把他带去了工厂，让他学会守规矩。对一个男孩来说，工作真是最好的事情。当然，我不希望他像我过去那样拼命，所以我让我最好的领班麦金托什带他。麦金托什能够带好他。”

“我懂了，你一直在用黄金法则来培养弗兰克，让他经历你自己希望经历的事情。”

“嗯，对。”

“我就知道，”我突然加重语气道，“而现在你跟我说他变得放荡了？”

贾德森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眼睛也眯了起来。“弗兰克现在酗酒，还跟一个淫荡的女人跑了，与格林尼治村的一群人混在一起。不过我的搭档汤普森很喜欢这小子，总给他很多钱。可他却花钱如流水，跳舞、看电影，玩到深夜才回。”

“嗯，当然，”我静静地想着，“但他现在并不坏。”

“不坏？你怎么知道？”

“你之前写信给我说过让我去看他。”

“你真去了？”

我点点头。“他跟你截然不同，你怎么能要求他能喜欢上你喜欢的那些东西？”

“我那是遵从黄金……”

“哦，对，对，”我打断了他，“那真是个疯狂、可悲而又可怕的法则，竟然还有那么多人遵从它。那些见鬼的人，他们创造这个法则纯粹是为了证明他们的自负。”

我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本书，这是本专著，是关于早期艺术大师的与爱相关的闹剧故事。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疑惑地用拇指翻着。

“它记录了很多艺术家的故事，我觉得你可以看看。而这本关于现代戏剧的书，是一本精选集，吉尔德最优秀的作品都收录了。”

“我哪有时间看这些无聊的东西。”他怒气冲冲地说道。

“没时间？它写得很好。看看吧，或许你会喜欢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说你儿子会变得无法无天都是因为你的黄金法则，你将自己经历过的东西强加在他的身上。我刚才主动将这些书借给你，是因为我也经历过这些，而你却觉得很讨厌。你儿子也对你为他做的事情感到反感。黄金法则简直就是无耻，或者说就是卑鄙的狗链子——不，甚至不能称之为狗链子。”

“你竟然这样说它？”

“对啊，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它是对孩子们的迫害，它迫害了无数人。它所起的作用可比狗链子差远了，狗链子还是有一点作用的。可是你所施行的黄金法则，就是用铁条制成的可怕的监狱，是控制他人的一种便利的手段，通过它来将你的意志强加给他人。”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他感到震惊了，都忘了表示反对，“我该怎样对我的儿子？”

“首先如果你了解他人的天性的话，你或许该学着根据他人的想法来对待他们，就像你也希望被对待的那样。当然，这还不够，但至少这是个开端。”

“弗兰克想要把他的时间浪费在拉小提琴上。”

“他现在就在拉小提琴，”我点头道，“他在一个舞蹈乐队拉小提琴，以此谋生。”

“好吧……”贾德森的音调都变了，仿佛在抑制着他的震惊，但是我装作没发现。

“贾德森先生，你儿子身上充满了音乐细胞，他很有艺术天赋，并且具有创造性。他遗传了他母亲家族的天赋。他非常有想象力，并且非常懂得人情，凭直觉他就能知道人们怎么做事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很会模仿声音、面部表情还有礼仪。事实上，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因为它们是基于你的天性，而不是他的。你的神经紧张，造就了你辛勤工作，不情绪化的日常生活方式。弗兰克却敏感而主观，他容易因感觉和热情而陶醉。”

“弗兰克还是个孩子，他需要有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如大量的音乐和色彩，看好的戏剧，读冒险故事，和男孩子们一起玩耍。可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这些都缺乏了。我把他引荐给了剧院的一个制片人。弗兰克去参加了试演，得到了一个小角色。他肯定会成功的，通过拍电影赚很多钱，比你赚的还要多。”

贾德森先生呆呆地坐着，就像是脑袋离开了海面的海蛇一样。我刚刚替他儿子进行了辩护，又默默地谴责了他根据“黄金法则”来对待孩子的努力。趁着他还在沉默，我继续说道：

“我见过弗兰克好几回了。他现在已经不酗酒了，也离开了那个放荡的女人。他想要成功。既然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法，而且对于违背了你的愿望，他并不感到愧疚，他也就没有必要用那种放荡的生活来显示自己的独立了。他会犯下那些错，都是因为你。但是对于他曾想要伤害你，他感到非常抱歉。”

“他对我感到抱歉？！”

“嗯，这些年，他亲眼看到你失去了什么，被剥夺了什么。他想帮你找回他曾经想要的一些东西：爱和温柔；你们少有的一起坐着烤火互相陪伴的时刻，互相理解彼此，并尊重双方的个性差异。你们从来没有一起享受过这些美妙的亲密关系。他希望，某一天他能把这些都送给你。”

“我没有时间。”贾德森先生的声音有点沙哑。

“是啊，你没时间。你工作太辛苦了，回家的时候就像一只破旧不堪的空货箱。我觉得，世界上最自私的事情就是，自以为无私地不停工作，赚钱养家，同时却剥夺了家人其他的一切。”

归根结底，如果贾斯珀·贾德森相信正直的法则——不要自我妥协，那么他就不会尝试着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的儿子；如果他怀着同样的热情相信“魔法公式”，而且不容忍自己的自我满足，那么他就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伪装无私了。父亲和儿子之间也就不会因为道德的束缚，而像半路相逢的陌生人一样了。

在我多年临床心理学的经历中，我调查过上千人。根据我的经验，导致不良道德行为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严厉的好人所施行的黄金法则。

为了将控制了你生活的那种不正常的需求转移到他人身上，而认为你觉得对你自己有益的东西也会给他人带来好处，这绝对不能叫做善良。我就有这样一个亲戚，在我年纪小的时候意图那样对我。她崇尚各种风行的东西，从奇怪的食物到古怪的信仰。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候，她说“为了我好”，所以限制了我的生活。那时，我就是黄金法则的受害者。

在如何合适地待人方面，这一信条完全不适用。当然，如果你是被对待的对象时，亦是如此。我认识一个人，他一心求死，但又下不了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他请他的一个朋友来帮他。如果他的朋友遭受过与他相同的苦难，那他的朋友也会想死吧。后来这个人走出了悲伤，并且觉得活着是一件高兴的事。他们想做什么完全是由着心情来。

从更深层次来看，新的黄金法则应该是这样：“依照生命、自然和普世原则让你做的那样对待他人。”尽可能真诚地理解这一法则，并设法采用可行的科学方式来获得更深入的理解。如果做不到这样，至少你应该将他人的天性囊括进来。在过去允许存在的无私，从现代知识的角度来看，实在罪恶。

如果你按照你期望被对待的方式来对待你的妻子，那么你不会理智地考虑到她性别的差异，而不断地侵犯她的个人喜好。如果你是女人，并且按照女性价值来对你的丈夫，那么你几乎不会理解他男性化的需求和脾性。

在我小时候，我家里的女性总是给我留着长卷发，穿着白裙子，戴着粉红丝带，穿着鲜艳的带扣子的鞋子，镶着天鹅绒的边儿，还戴着精致的草帽。而每当我爬护栏、爬柱子、爬上屋顶、追赶小猫、在沼泽地游荡、在植物丛中奔跑、因为在为我梳理那纠结的卷发发出尖叫时，他们都会罚我。他们喜欢白裙子、花边领还有带装饰的鞋子，于是用黄金法则来对我。

现在，我承认我不可能得到我应得的那种理智对待，就像如果他们是结实、自恃而目中无人的小男孩，他们也得不到一样。我曾经很喜欢打扮得像萨摩亚岛民，或者表现得像个斐济人。我从来没有安静地坐着，优雅而高贵地喝过粥。

然而，让一个小男孩戴着保守而饰有褶边的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装饰，难道不比让他不带装饰、自然地茁壮成长更为糟糕吗？他的方式——也就是我的方式明明更为明智。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最为理想的对待就是根据他的需求，根据普世的法则，以及根据健康和通情达理的方式来对待他。如果说作为男生，什么是15岁时的他们喜欢的对待方式，至少他们会希望让自己更具有男子气概，无论是服装还是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