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们将小电瓶随意的靠在了一块岩石边上,也没有脱掉鞋子,就向海边走去,因为海滩上碎石很多。
“一切都在变化,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四周没有任何的照明设备,暗淡的海滩边空无一人,只有冰冷冷的月光把我们两个的身影拉得很长,长到变成两条黑色的银河,从海滩直通悬崖的脚边。她把两手揣进上衣的兜里,目光并不显得很有神采,只是平凡的盯着前方宽广的海面说道。
“什么?什么在变?”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侧过脑袋问她。
“这里在变,整个世界都在变。没有一个例外。”在一声接着一声的海浪拍打海岸声中,她见缝插针的说了一句冰冷冷的话。
“我没懂你意思,变成什么了?”
“你看,”她手指着大海幽幽的说,“大海在变,它的每一次浪花都不一样。月光也在变,它洒在大海上,随着海浪起伏。海里的鱼虾也在变,捕食,交配,生老病死。我们自己也在变,即使很不情愿,但心脏还是朝着最终需要达到的那个数字跳动,”她说到这里,低下了脑袋,我们站在海滩边,鞋子不停被冲上岸来的海水吞没又吐出。那辆白色的电瓶车就停在我们身后,离我们不远,它好像在低头吃草或者是吃沙子,时而又伸个懒腰或者打个喷嚏,“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全没了以前的样子。你问要变成什么?都要变成碎片。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能看见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要变成碎片。因为整个世界都要成了碎片。破碎。再也没有完整的东西。”
我没有说话,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大发感慨。心想是不是这地方有什么妖魔会古惑人心,或者有瘴气什么的,让我们都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一到这里就开始变得幽怨起来?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她转过头来问我。
我摇摇头,不清楚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带你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几乎无人问津,只有我自己回来,且不常来。”
“这我知道,你同我说过。”
“一个地方。从没有别人真正的来过,就连自己也只是偶尔来访。我现在邀请你走进这个地方,你要好好看看,它是什么模样,别辜负了我。”
“哦,”我还是不懂她的用以,却又不好再说不懂,只能应付,“那和变不变化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它肯定随时在保持变化,但又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变化的。我知道它最后一定会破碎掉,但又不知道它现在是否已经破碎,或者说它什么时候会变成碎片。所以我带你来这里,不是别人,就是你,这个原因你自己想。但我需要你帮我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变了。”她在月光下,在潮水上,看着我,真诚的注视着我。
“可我以前从没有来过这里。我怎么会知道它的变化?”我更是一头雾水。
“回忆,只用回忆就可以。你记得的,你可以想得起来。”
“回忆什么?”我能感受到,她在引导着我,走向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回想一下,有一个夜晚,那是在很早以前。那晚上,没有潮水,但月光依旧,你从家里偷跑出去…”她在引导着我。
“那天晚上,我从家里偷跑出去。为的是去找她。很幼稚。的确。但我却很怀念那种幼稚得不管不顾的冲动。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冲动过了。那晚的月光也是冰冷得很,但我的浑身上下却燥热得不行。冲动,感性,完全占据了我的头脑,我就像一头发情的雄狮,只想着占据。我喝了很多的酒,模模糊糊之中找到了她。当我再次醒过来时,我们两人已经相互依偎着了,在她家门前的石台上坐着。夜风让我恢复了意识,理性重回了我的大脑。方才的冲动一扫而空,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那样的满足仅仅是来源于心理的。对,没错,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死死地抱着她,决不能松手。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可那时候我就是幸福得接近于疯狂,把她的脑袋紧紧地贴在我的胸脯上,让她听见我的心跳。这样就满足了,就是我疯狂冲动的结果。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感性的目的就是要达到理性。”
“感性的目的就是要达到理性。”她重复着我的话。“那理性的目的呢?就是为了重回感性?”
“对,这就是个循环。人生也好,人类的演化,地球的发展也罢,都是在不断循环感性与理性之路。克制和解放,现实和理想,狂放和收敛,存天理灭人欲和以人为本,所谓人性和兽性,一切都逃不过这样的循环。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海风袭击了海滩,沙尘飞扬,海浪以巨大的声势拍打岸边的礁石,险些淹没了我的声音。
“碎片!”
“一切都将变成碎片。”
“对,什么都要破碎了,”她终于得以看清看清眼前的变化,理清楚了头脑中的思路。“我不习惯,是我的问题。”
“我能够理解。你不习惯机器的轰鸣,不习惯无休无止的信息传递,不习惯人不对着人说话,而是对着一台以电为食粮的机器说话。你喜欢握着笔,而不喜欢敲打键盘;喜欢翻着带有木头香气的书,不喜欢强光在深夜刺痛着眼睛。我也不喜欢这些,但我没有你那么激烈的反抗。我只是喜欢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去适应别人为我设计好的路。有人说人类之所以科技进步是因为懒,这话不准确。有些人懒,成了科学家,但绝大多数的人懒,只是成了从众者,成了科学与社会的实验品,更何况还要自掏腰包。看来你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至少是有自己的哲学框架。犬儒?斯多葛?还是道家?我羡慕你有一个清醒的头脑。我也想持续清醒而难得糊涂,不想一直糊涂。”我顿了顿,“我活的好像一台需要充电的机器!”
突然之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哭泣。我理清楚她的思路,自己的思路也开始逐渐清晰。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一台机器,在我电量快要耗尽之前。我是否还要去感谢这一切,违背自己良心的说上一句,谢谢你们把最后这点时间给了一个清醒的我,我他娘的谢谢你们。我低下头,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