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1。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如三鼓2，铿然3一叶，黯黯梦云惊断4。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5夜景，为余浩叹。

※注释

1 “彭城”句：白居易《燕子楼诗序》:“徐州故尚书张建封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尚书既没，彭城有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彭城，今江苏徐州。2（dǎn）如三鼓：三更鼓响了。，打鼓声。3 铿然：形容声音之清脆，如金石、琴瑟。此处指落叶声。4 黯黯梦云惊断：梦中惊醒，觉得黯然心伤。5 黄楼：彭城东门上的大楼，苏轼在徐州时所建造。

※新解

明亮的月色皎洁如霜，柔和的秋风清凉如水，眼前是无限清幽的深秋景致。曲折的池塘里时而有游鱼跳出水面，微风中，圆圆的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夜阑人静，没有人欣赏到这秋夜的清幽。三更鼓响了，在夜深人静时，即使一片落叶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的清脆。我正与盼盼在梦中相会，但好梦突然被惊醒，顿觉黯然销魂，满怀惆怅。夜色茫茫，再也无从找寻梦中美景。我已了无睡意，怅然地徘徊在小园里。

我早已厌倦浪迹天涯，宦游远方，很想踏上归途，去山中过清静自在的田园生活，可是故乡邈远，徒然望眼欲穿。燕子楼已是人去楼空，盼盼只能在梦中相遇，早已不见佳人踪影，燕子楼也只是空锁楼中梁上燕。物是人非，古往今来恍如一梦，只因欢怨之情不能了断，人生的梦也不曾醒来。后世的人面对我所筑黄楼的夜景，或许也会像我今天面对燕子楼一样，发出物是人非的喟叹。

苏轼的怀古之作受道家虚无思想的影响较多，难免带有虚无主义的倾向，常会发出意志消沉的感叹，即便是气势磅礴的“大江东去”，最后也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喟叹。本词也是如此，“古今如梦”，令人读罢也是迷迷蒙蒙，如坠梦境。天地悠悠、岁月沧桑、美人如花，已随流水而去，今人何来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