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值得醉一回
老舅妈也激动,但激动的方式是吃一顿油炸糕。
郭占金和老舅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现在他们各忙各的,因为,自从郭占金回来,就撤出了面粉厂,不再过问面粉厂的任何事情,而是只专注于植树造林。
老舅的面粉厂可是今非昔比,现在已经不叫面粉厂了。厂部灰白色花岗岩的大门上刻着‘桃花村粮油加工贸易有限责任公司’的黑色的字样。
老舅有模有样的做起了公司总经理。如今也不像两个人刚起家的时候,什么活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而是坐在办公室里主管公司的正常生产,运营。
老舅的大儿子严伟在媳妇儿去世以后拒不谈感情的事,这两年除了正常的上班以外,还帮着老舅出谋划策搞起了投资。
他们在城里开了一家榨油厂,挂的也是桃花牌的牌子,而且这两年桃花牌的麻油口碑还挺好。在严伟家的小区门口还开了一家粮油经销店,专营桃花牌的粮油。
那个大头儿子做生意还挺有一套,年轻人的想法远远的超过了他们这些老古板,老舅现在乐的优哉游哉的当着粮油公司的总经理,却全不似当年受的灰溜溜的小老板了。
只是严伟拒不谈对象,这可把家里的大人给难住了。老舅两杯酒下肚,就开始叨叨起了他的心病:“占金,你也给托人问的,给严伟介绍个对象,三十了呀,还不成家。”
“着急甚了,缘分到了,成呀,我不也是三十了才成的家。”
“说起来你,你也该想想再找一个了,总不能下半辈子就一个人过吧。”
“下半辈子我还就一个人和我的林场一起过,山里有桃花沟,山上有齐刷刷的白杨,四季常青的松树。你不见我的桃花沟游人越来越多吗,我现在就喜欢有人来和我一起欣赏我的作品,只要有人喜欢我就高兴。”
“哎,要是梅香还活着就好了,真是可惜了,你说缘分这个事儿真是没办法,看来严伟的下一个缘分还没影儿的呢,人家一点儿都不着急。”
老舅妈端着一盘金黄的油炸糕,放在炕桌上,插了一句嘴:“我看给严伟看店的那个小姑娘对严伟有点儿意思,咱们家买卖多,找个能帮上忙的也挺好,那孩子也挺机灵的,就是不知道严伟对人家有没有意思。”
“说了半天还不是等于没说,就是小伟现在不谈,和占金一样,你就是给说个七仙女人家也不要,这可真是亲表兄表弟,连这都一样。”
“老舅,你尽瞎说,我已经老了,不谈这个了,严伟才多大,你得找人撮合。”
“哎,不说他了顺其自然吧,今年东东也该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呢?”
“人家考了研究生了,下学期还继续念书,暂时不用考虑工作的事,那孩子特别的懂事,一点儿都不用我操心,还总是操心我的事,哎呀,你说,秀芬就这点儿功劳是最大的。”
“东东是真有出息,那孩子以后肯定也错不了。我家老二严侨没有严伟爱做生意,但也本本分分的挺好。”说着,两个指头在占金的眼前一比划“他妈的,现在的当官的,就认这个,严侨我花了这个数,也好,花钱能搞定的事儿,就不是难事儿,听说已经谈了女朋友了,现在的孩子们真是幸福,可比咱们那会儿强多了,尤其是你和梅香那可真是眼睁睁的硬给拆散了,哎,社会是变了,看看如今咱们连农业税都不用交了,你说咱们那么多的地,省了多少钱呀,哎呀,我都忍不住想唱他一句东方红了。”
“是呀,谁要是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天的话,说什么也不能把自己的承包地给丢了,你等的看吧,后悔的人多着呢。还有更好的事儿呢,今天我没说,估计秋后就开始了,到时候再说吧。”
“这么神秘,先透漏一点儿。”
“倒也不神秘,现在人家已经开始准备了,今年起咱们县开始搞新农村合作医疗,就是咱们农民以后看病也可以报销医疗费了,大概也快了。”
“哎呀,尽是好事儿,来,今天,咱们为了这些大好事儿醉他一回。”
“值得。”
不知不觉的一瓶子酒已经底朝天了。
似乎是年纪大了,酒也没有以前那么能喝了。老舅妈收拾掉碗筷,他们一个头东一个头西的躺在炕上,晕晕乎乎的进入了各自的梦乡。
直到月上中天,又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醒了,而且都渴得要命。老舅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一人沏了一杯酽酽的茶,就着自窗外射进来的皎洁的月光闲聊了起来:“老舅,梅香活着的时候,我一直害怕见到三桃,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明白,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的遗憾,这一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相处了,现在,我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其实我很想关心她,帮助她,却没有办法办到了。”
“梅香的去世对三桃的打击是最大的,那孩子整个人都变了,她没想到她妈妈会为你去死,听说是后悔的很,一想起她妈就自己抽自己耳光,小亮他们还以为她神经有问题了,看了可长时间呢,哎,那孩子太冲动了。”
“听说小亮经常给你干活,如果可以,你就多照顾一下吧,我那里的活,有一搭没一搭的,毕竟小亮家没有基础,日子好不到那里去。”
“小亮还行,眼里有活,小日子不错,只是三桃好像还是动不动就去坟地里哭一顿,有人还经常看见她接哭带笑的样子,好像个神经病一样。要不是不放心三桃,小亮早就带着离开桃花村了,就怕出去了,三桃神神叨叨的,万一照顾不到,三桃再有个意外。”
“小亮这孩子还挺有心眼儿的,这就好。哎,梅香一辈子最疼的就是三桃,她当时也不知道是那根弦断了,就不想一想怎能放下她最疼爱的小女儿,还怀着身孕,这个梅香,真是坑死人了。”
“最坑的还是三桃,人们经常看见三桃领着孩子走她妈妈常带她走过的路,那孩子从小就性格偏激,本来就不爱与人交往,有话只和梅香说,现在除了小亮什么人也走不进她的心里了,小亮有时候忙的顾不上,她就一个人自言自语,所好的一点儿是现在孩子会说话了,可以经常和孩子叨叨。”
“挺好个孩子,哎,但愿时间长了,慢慢的能好一些吧。真是造孽。你说,老舅,我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我感觉我十恶不赦。梅香是我害死的,朱贵是我害的,三桃也是我害的。”
“甭说那没用的了,谁也不是完人,你又是谁害的。你以后就打算一个人过了,要不就在给你踅摸一个。”
“那道门从得知梅香为我死了以后,就已经关了,除非梅香还能活过来,否则永远都不可能再为另一个人开放。年轻的时候,因为梅香,我做了整整六年的护林员,以后,我还要上山再重新做我的护林员,你说人真是奇怪,命运在几十年之后无形之中又来了一次真真切切的轮回,我大概就是护林员的命。”
直到月亮西斜,屋里的黑影越来越大,夜色模模糊糊的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也模糊了他们的意识。
在一片混沌中,郭占金看见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孩走在前山的小路上了,她们边走边说着话,那是梅香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是三桃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树影里穿行,时而见,时而不见。他好想到她们的身边,牵着小孩的手,与他们一起走上最高的平台,看他亲手种下的层层叠叠的松杨,和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的桃花沟。
可是,那不是梅香,似乎也不是三桃。
翌日。
他们一直睡到了红日三竿。
老舅妈在外面已经做得了早饭,正在院子里叽叽咕咕的喂鸡,手指砰砰砰的敲了几下窗户的玻璃,在示意:该起床了。
吃过早饭,老舅又牵出了他的小黄马,他们一起溜达着到前山坡下放马。老舅边走边伤感的说:“你说怎么办呢,两个孩子都不让养马了,我实在是舍不得呀,严侨说下回回来就给我处理了。”
“处理到了挺可惜的,这两个孩子也是管的太宽。”
“主要是孩子们心疼他妈。”
“也是,小黄马其实是你的宠物,你自己不养,老使唤老舅妈,难怪孩子们不让你养了。有点儿眼红你呀,老舅,幸福的像个老地主,。”郭占金说着手搭在老舅的肩上,眼里尽是羡慕。
“跟你说,吃喝拉撒的,一个人不叫日子,再找一个吧,现在的郭书记可不是以前的郭占金了,想找一个作伴的都排着队的等呢,你愿不愿意,你要是有那个意思,我先给你过一遍。”
“你又来了,不跟你说了,我先上山了,你继续放你的马。”
在山上转了一圈,从桃花沟这边下来,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他的额头上微微的出了有点儿汗,于是停了下来,放眼远远近近的看着那些树,像一个检阅部队的首长,正一一的以亲切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每一颗树苗。
这一颗颗树都像是他的孩子。他爱他们,像爱自己孩子一样爱。它们也不负他的爱,正澎湃着绿色的汁液,蓬蓬勃勃的在风中呐喊,如果你倾耳细听,一阵松涛翻滚过后,首长好,首长好,首长好的声音在林海的树梢上飞速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