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桃树没了
火车到站了,车上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东东挽着父亲的手臂随着人流缓缓的移动。下车的时候,东东扶着父亲的手,小心翼翼。郭占金笑了,说:“你把我当老年人看了,我没事儿。”说着还故意的蹦了一下。东东也笑了。
接站的小客车亲热的帮他们提着行李,放在后面的大屁股里。车里面只要是还能站的下一只脚的地方就可以塞进一个人。司机师傅在车身外抗着膀子拼命的往里挤,一点儿一点儿的把最后一个人塞进去,才终于关上了车门。
郭占金的旁边坐着一个打扮的很入时的特别肥胖的女人,她大概也挤得难受,不住的把她的一身肥肉往上拱,压着郭占金的半个身子,每动一下那熏人的劣质香水味便会随着肥肉的颤动而冲进郭占金的鼻孔里。郭占金难受极了,他想转一下背对着她,可又不好意思硬挤,只好皱着眉头忍耐着。
小客车在山里转来转去,沿路下去了几个人,车里显得松宽多了,尤其是那个胖女人下去以后,好像车还跟着向上飘了两厘米,跑起来也较先前快了不少,车里的人们都打趣的笑了起来。
转过最后一个山口,马上就要到桃花村了,东东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开始不住的和父亲搭话,:“爸,我们先到姑姑的杏园看看,那里现在一定很漂亮。”
“还是先回家吧,走了这么久,我想先回家看看。”郭占金不住的望着窗外,心情也跟着即激动又略显紧张起来。其实他更想的是梅香,想梅香一个人该有多忙呀,朱贵应该死了吧,但她也得照顾三桃和孩子。还想他想了好几月依然想不明白的那件事,就是和三桃怎么相处,这可真是一个难题。
一想到这里,脑子就卡住不动了,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怎么也动不了了,头疼死了,这可真是一个问题。
车子颠簸的厉害,人们都扶着前面的座椅跟着车身东摇西晃。突然,郭占金大声的叫了起来:“停车,停车。”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事,来了个急刹车,车上的几个人一齐向前扑了出去。郭占金一屁股坐在了车底板上,他来不及站稳就急匆匆的拉开了车门,几乎是爬着跳了下去。
东东向司机摆手,点头致歉,小客车掉转车头一路尘土飞扬的又往其他的村里送人去了。
等东东回过身来找父亲的时候,郭占金已经跑出去老远,还在向着老桃树的方向奔跑。
这是怎么了?
郭占金傻傻的站在一个大坑边,目瞪口呆。还不停的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东东也是一路小跑的赶了上来,他看见父亲的样子特别的吃惊,不就是一颗老桃树吗,虽然心疼,何至于失魂落魄成这个样子。
但他那里知道,老桃树是父亲一生的精神依托。
在这里,有过人生最美好的初恋,在这里,可以释放所有的压力与困惑,在这里,那一串串可以辟邪的桃枝是最无助时的寄托。
一年一季桃花开,桃花在,信念便在,桃树在,精气神便充满安慰。
对郭占金而言,老桃树在是神,是爱,是安慰,失去老桃树,怎么能不失魂落魄。
可老桃树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当又一个春天终于从严寒的封锁中突围出来的时候,太阳暖烘烘的照遍了山川,原野,春天像一个温柔的女孩儿用她湿润的嘴唇亲吻着久别的土地,凋零的草木也在春天温暖的拥抱中渐渐的舒张起来。
河沟里又开始出现了一线清流,流水缓缓的漾着微波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它熟悉而又亲切的沙砾,石子,还有那细细的河泥,欢快的顺着弯弯曲曲的小河沟向东流去。而老桃树大概皮糙肉厚的没感觉到来自太阳的温暖,老态龙钟的似乎还在安静的睡梦中长眠。
却谁也没有料到,在一个咋暖还寒的早晨,四,五台形态各异的工程车,开进了山里,它们越过河沟,开到了老桃树的身边。挖掘机挥动着长长的铁臂,一下子就是一个坑,不大一会儿,老桃树的周边就被挖空了,露出了老桃树盘根错节的根须,那一条条断根哆哆嗦嗦的似乎特别的恐惧,恐惧这些没有来由的铁爪为什么生生的断离了它与之血脉相连生活了几辈子的土地。
这个时候,李家村的,桃花村的人们都发现了,都陆陆续续的围了过来。好几个老人上前去阻止他们继续挖。可是,人家理直气壮的说:我们花钱买下了。
钱呢,谁见了。
人们继续围在挖掘机的跟前,还让几个年轻人去打电话报警,就说有人盗树了。
可是,不大一会儿,大队李主任骑着摩托车过来了。他非常严肃的呵斥着众人,说:老桃树是他卖的,钱已经到了大队的账上了。还振振有词的说这就是一颗凶树,留下干甚呀,上吊呀。他歪头侧楞,指手画脚,又面带怒容,双手叉腰站在大坑边上,其架势像极了一个大领导光临作业现场。
老人们还想理论,可秃嘴笨舌的说不过那些个尖牙利嘴,于是,他们跳进坑里,死死地抱着老桃树不许他们在挖走。甚至有的还掉下了眼泪。
是啊,老桃树是他们几辈子的精神寄托,怎么能给买了呢?
原来,梅香死后,人们常传说在老桃树这边有人听到过有鬼哭的声音,李主任借着这一点儿荒唐的理由,在树贩子的挑唆下,把老桃树当作一个凶树给卖了出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小的甜了一下自己。
李主任唾沫横飞的叫骂,亲自跳下坑将几个老人连推带搡的抬走,指手画脚的亲自指挥起来。
人们站在周边,眼巴巴的看着守护了他们几辈子的老桃树被树贩子们连根拔起。那扑簌簌洒落的泥土,竟像极了人们飘飞的泪滴。
几辆重车在河沟里转来转去,那一线清澈的流水,被搅和成了黑色的泥浆。大卡车喷吐着黑烟,所过之处一滩滩黑色的泥浆高高的溅起,溅在围观的人们的脚上,裤子上,他们呆滞,他们惋惜,他们伤心,他们麻木,但他们不敢愤怒。
大卡车颠簸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屁股后面尘土飞扬。老桃树颤颤巍巍的枝桠随着大卡车的颠簸而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宛如即将远嫁的姑娘悲戚的哭泣,凄凄楚楚的不想离别家乡。
那个几辈子的约定呢?约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约定就是个屁。
老桃树因其老而稀缺,显贵。后来听说老桃树被移植在市里用仿制的青砖新建的被叫作古城的地方,用来彰显古城的古。可老桃树是灵性的的。也许是因为太过厌恶这些欺世盗名的虚假行为,它选择自杀了。
人们还听说,老桃树的枯干还在新建的古城内孤零零的站着,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百年古树。
老桃树可真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