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心疼荒芜的土地
姥爷的去世,郭占金着实难过了些日子,再加上母亲也因为姥爷的过世而晕厥了好几次,现在还每天病病殃殃的炕上躺着呢。
姥爷头七的那天,郭占金看见母亲是强打着精神下了地了,他不由得心里有些害怕,母亲可能是真的有病了。
心里有事,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免就和老舅多喝了点儿酒。酒后,看着有些虚弱的母亲竟抱着母亲哭了起来:“妈,妈呀,儿子不孝啊。妈呀,你说你哪儿难受不说出来,我怎么能知道呢,儿子明天就带你到医院去看看。”说完,他回头睁着铜铃大的眼睛瞪着秀芬,埋怨:“你一天在家,甚活也不干就罢了,也不关心关心我妈,你看她现在累成甚样了,我心疼,不是你的妈你不心疼,往死了使唤,你个扫帚星。”借着酒劲儿,郭占金骂起了秀芬。
秀芬气得脸色煞白,眼泪花花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她其实心里也有点儿内疚,因为确实家里的活绝大多数都是婆婆干的,她自己只负责养病。这几天确实也眼瞅着婆婆的精神不太好,自己也试探着多干了点儿活,可是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听到胸前呼呼的射血的声音,安静的时候甚至还可以看到胸前的衬衫随着自己的心跳在一起一伏的抖动。
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脏和自己的生命就像西斜的太阳一样,不久就要西下了。
所有的这些,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因为她不想任何人跟着她糟心。今天,面对郭占金的指责,她气的半天也说不上话来,可是又没法明说,眼泪在眼里不停的打转,她忍着,强忍着,却突然之间,心突,突,突的狂跳起来。她急忙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两颗大大的泪滴顺着她消瘦的脸颊缓缓的流进嘴里,带着她的小秘密被她悄悄的吞咽进了肚子里。
占金妈急了,一把推开占金并顺手在占金的脸上轻轻的扇了一下。占金捂着脸,酒醒了大半,却假装酒醉晕倒被老舅拖到炕里埋着脑袋装睡去了。
秀芬脸色惨白,闭着眼睛呼呼的喘着气,脸上还挂着两行清亮的泪滴,一只手托在膝盖上,一只手捂在胸前。一家人立时安静的谁也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就惊碎了秀芬憔悴的心。
秀芬缓了好一会儿,感觉不怎么心慌了,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婆婆在低声下气的给自己陪着笑脸。她觉得特别的过意不去,笑着说:“没事儿,他喝多了,等他醒来我再收拾他,妈,咱们回家。”
“秀芬,你甭跟他计较,他今天喝多了,说的不是人话,我也打他了,以后再听见这话,我还替你打他。”婆媳俩边说着话,边往出走。
老舅妈送秀芬她们出去。虽说天气已经渐暖,但穿的少了,还是略微的有些凉意,秀芬紧了紧上衣,挽着婆婆的胳膊回头对老舅妈说:“老舅妈,我们不能跟你一起收拾了,你自己受累了。”
“没事,你们赶紧回家好好休息。”望着两个消瘦的身影,老舅妈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的回家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郭占金口干舌燥的爬起来,老舅已经准备好了一壶茶,两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了好几杯,感觉头脑也清醒了,精神也又焕发了起来,他们一起相跟上,径直走向了前山。
这些日子以来,郭占金对村里的事又有了一个新的规划,他想说给老舅先听一听。
这么多年,无论是家事还是公事,郭占金总是一有想法就第一个先说给老舅听,而老舅总是一如既往的支持。
随着村里大量农民的外出,有些田地已经渐渐的荒芜了。尤其是北山坡下,桃花村成片面积最大的一块地。这可是桃花村的祖辈们一䦆头一䦆头的刨出来的,荒芜了真的是太可惜了。
集体的时候,这里曾经有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的油菜花,还有过风吹麦浪滚滚翻腾的壮观场面,碧绿的山药蔓子下面开着花的松土下那一窝窝鲜活的希望,这些都成了郭占金最近以来挥之不去的念想。
曾经在小麦青黄的时候,他们偷偷的潜伏在小麦地里,一大把一大把的掐麦穗,然后躲到后山根儿里拢一堆火,把麦穗烤的焦黄,在手里一搓,轻轻的一吹,手心里就只剩下了焦香的麦粒,放在嘴里一嚼,带着弹性的麦粒在嘴里放出新鲜的麦香味,吃的那叫一个香啊。
偷刨山药容易被看田的人发现,但也难不倒他们,他们趴在地里一个接一个以接力的形式向外传递,偷的差不多了,他们爬出去,然后瞄着腰跑下排水沟,再转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在地上挖个坑,大家一起找些枯树枝盖在上面,点着慢慢的煨,等烧山药的香味随着升腾的热气飘上来的时候,安耐不住的馋虫抓心挠肝的就上来了,顾不上灰堆里还有红红的火星,他们就抢开了,那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家伙被分成几堆,大家各吃各的。
他们很有经验,邦,邦,邦就地捶几下几下,沙乎乎的山药透着热气,飘着香气,诱惑着他们的馋虫,于是迫不及待的,嘴烫的嘶,嘶,嘶的直叫,仍然吃的个狼吞虎咽。吃完以后大家互相看着一个个黑手,黑嘴,黑脸,笑哇,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这些淘气的孩子时代的趣事常常会非常清晰的出现在郭占金的脑海里,不是成心的淘气,那实在是饿的。
可现在,自分地以来,这块最大面积的地被分割成了细细的一条一条,而且,他家种小麦,你家种油菜,我家种莜麦,活像一口大锅里煮着极不协调的大杂烩,难看极了。更重要的是,每一细条之间都有一条分界的土埂,宽窄不同,可加在一起那也是地啊。对于饿着肚子长大的他,这些荒废了的土地就像是亲手扔掉的粮食,是那么的可惜,那么的心疼。
但这种冠冕堂皇的浪费不能阻止却是可以补救的。
他想改变这种状况。
“老舅,村里外流的人家越来越多,去年北坡的地就又有不少人家都撂荒了,今年估计更多,真是可惜了。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把这块地重新整合到一起,把那浪费了的一条条的土圪塄再变成地,你说可能吗?”
“事在人为,没什么不可能。”
心与心的交融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也许只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一切。
他们站在山顶,放眼远眺,连绵起伏的大青山春意阑珊,山坡上一簇簇白的杏花,红的桃花,煞是好看,尤其是他们的杏园,那一树树雪白的杏花俨然已经预见了新的希望,他们不约而同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失去亲人的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几天以来,郁闷的心情在博大的群山面前也顿时豁然开朗了。
人本也是自然的一分子,生与万物同在,死或许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回归。姥爷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他依然存在。
两个人一起沉默,静静的与大山同享来自大自然的生命的又一个崭新的轮回。看吧,发绿的松针,泛活的柳条,尖尖的草芽,还有一年一度灿烂的桃花。
半圆形的太阳依依不舍的爬在西边的山顶上,天边霞光万道,正是鸟雀归巢的时候,不太刺眼的万道金光下一群黑色的小点儿快乐的上下翻飞,它们是在庆祝什么吗?
或许快乐原本随处都在,看斜阳外,寒鸦万点,群山寂寂,孤村炊烟直上,多是欢乐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