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家孤女
民国八年（一九一九年）冬。
「哇、哇、哇......」一个北风呼呼的清晨，在田地旁的一间破旧透顶的小草屋内传来了一阵阵的婴儿哭啼声。雨慈抱着自己那刚出生就注定遭受到被抛弃的女儿叹道：
「女儿，你的命好苦。苦在先有个不负责、始乱终弃的爹，又有个没有用、没能力养得起你的娘。女儿，娘对不起你！」雨慈搂着刚落地的娃儿哭泣着。「女儿，希望有户好人家会收留你，好好地待妳。跟着娘，只有挨饿的份，吃不饱、穿不暖......希望你会得到爱护，能在人家家里让人疼着。」她不知日后母女是否还会有机会相见，因而贪恋地深深望着怀中的孩子。
***
「谢谢夫人。」船夫向雨慈拿了渡费，便驶船离开。
这儿是个陌生的地方。放眼望去，满街都是人来人往。林林总总的商铺、小店立满了整条街。雨慈心想：这儿是南方最富庶的小城市，把女儿留在这儿，一定会有好心人家收留她的。
一个月前，她生下女儿后就拚命帮人家做工，赚了点儿路费，特地将女儿千里迢迢从乡下送到这儿来。这镇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红云镇。传说这儿在很久之前闹了次水灾，把所有田地都淹没，民不聊生。大雨整整下了五天五夜后，天边突然飘来了数朵红云，把天空照得通红。没过多久水患便神奇地迅速退去。所以这儿便起了个名叫红云镇。看来这儿是块吉祥地呀！希望老天能为我儿带来幸运，让她健健康康地在这儿长大。
雨慈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在镇上缓缓地兜着圈子。走到正街的中心，看到了一家看起来在镇上颇有门面的大宅。抬起头向上一望，沿着红木大门在最高处看见了「李宅」两字。呀！真巧，孩子她爹也姓李。她苦苦地回想起那一段甜蜜却令人心碎的日子。
她深深地望了望女儿，吸一口气，拿起重重的门环敲了两下。
「啊！来了、来了。」没多久，门内透出一把操山东口音的女声。
雨慈有点犹豫，甩了甩头，毅然将女儿放在了石阶上，并在里布裹放了一方白绢。然后她抚了抚孩子那红红嫩嫩的小脸，迅速地隐没在人潮里，在对街转角处偷偷注视着门外的动静。
「吱！」厚重的红木门被一位少妇推开，她惊讶地望着被遗弃在门外的小孩儿。
「哎唷！是谁这么缺德呀，把自家婴孩抱到人家门前弃着。生了孩子又不养，哼！」她在门外向街上四处张望着。
「唷！这孩子长得不赖嘛！」她着实不忍心让孩子继续躺在门外，一把抱起了正在对着她吮手指的娃儿。「还是抱进去请示一下夫人吧！」她自语着。
少妇抱着那孩儿进了月圆居。一眼望去，便见夫人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品茗。她走了过去，轻声喊道：「夫人！」
「奶妈，你来啦？」李夫人顿了顿，眼光移向了奶妈抱在怀里的婴孩。「这是谁的孩子呀？」
奶妈连忙扬了扬手中的孩子道：「我刚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便赶过去应门。可一开门，便只见这娃儿被弃在咱家门前，我见娃儿着实可爱便不忍心留在门外，便抱了进来请示一下夫人的意思。」其实，奶妈心里也很希望夫人能把这奶娃儿给留下。
李夫人拿起了裹布里的方绢，摊开一看。「薛灵儿？好名字。」她笑着望向那孩子。「来！让我瞧瞧。」李夫人从奶妈手中接过了小灵儿。
李夫人是个廿余岁少妇，膝下育有两子一女，是个贤熟、善良、高贵、美丽的妇人。打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这孩子。她有着一双水灵灵、充满好奇的大眼睛。她双眼正一眨一眨地新鲜好奇地望着四周全然陌生的世界。红通通的小脸上仿佛嵌着个永不会改变的动人笑容。
「噢！奶妈你看，她正在向我笑呢！」李夫人惊喜地向奶妈喊着。
「呵、呵......是啊！这孩子也真漂亮，不知是哪家爹娘如此狠心，竟会把那么可爱的娃儿弃掉！」奶妈气愤地替这娃儿感到不忿。
「这也难怪，现在国家这么混乱，景气又不好。我想应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吧！她爹娘也是情非得已呀！又有哪个爹娘不爱自己的儿女呀？」李夫人就是这样，明明事不关己却也会悲天悯人地为娃儿的一家子难过。
「你看，这块绢上的字，手工蛮精细的，字也还算工整，应该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女儿。灵儿，灵儿......」李夫人望着白绢念着，出起神来。
「夫人，您好像蛮喜欢这娃儿是吧！那不如......收了她做媳妇吧！」奶妈这一句随口说的笑话，没想到却严重影响了灵儿的未来。
***
「老爷，你就做做好心收留了这孩子吧！」
「不行！」重重的反对声在静静的夜里，混合着晚风从房里传出。
「老爷，咱家凝儿也刚满月不久，和灵儿差不多大呢！留下来让她以后可以陪陪凝儿嘛！你也知道......」李夫人从腋下取出手绢擦了下微似的双眼。「我......我是不可以再生了。」
一听爱妻提起伤心事又掉眼泪，李大郎便一脸焦急，连忙安抚夫人：「你别哭嘛！那个......灵儿你喜欢就留下嘛！秀琴，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又让我心疼了。」
李夫人一听老爷说可以留下灵儿，马上破涕而笑：「真的吗？真的可以让我留下她？」她抓着丈夫的手不停地摇着。
「嗯！」李老爷不甘愿地应了声，他知道是自己宠坏了这娇妻，让她动不动就拿眼泪做武器。
「不过，我也有我的原则。那个丫头不能以主人的身份住在这儿，只能让她以下人的身份睡在下人房。且让奶妈带着，大了......算了！大了再算。可以吗？」这已经是底线了，他是不会再多退一步。
「嗯，好嘛，好嘛！」李夫人也知道老爷是让到最后一步了，也别再为难他了。
李老爷很疼她，只要是她想要的或是想做的事，李老爷全都会答应，他只想令她快乐、幸福。她真的很感谢上天赐了个如此疼她、爱她的夫君。她知道他并不是个慷慨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吝啬。只是因为她喜欢才会容忍着她收留了一个孤儿去浪费家裹的米饭。
「睡吧！别想太多。累坏了你的身子，我可要把那臭丫头扔进贫民窟。」李老爷端起了一副恶狠狠的架子。他实在是太纵容她了，才会让他辛辛苦苦赚回来的白花花的银子整日落在孤儿呀、叫花子、贫民的手裹。这次居然还领了个无依无靠，还没断奶的丫头回来。真是的，让他白白浪费多养一个人的银子。不过算了，待那丫头长大了以后，让她在家裹做事，省下一笔佣工费也好。
***
「娘、娘，那臭灵儿又欺负我了啦！她把我的作业本子故意弄湿了。她想害死我，好让我明儿上学给先生骂呢！」话未说完，便见一个小男孩从后院像一阵风似的从进花园，一头冲进了他娘怀裹，撒着娇说。「娘，你帮我教训她，你要帮我出气，狠狠地打她一顿。」
「好、好，尚儿乖。来，坐这儿。」李夫人一把抱起撞得她一脑子胡涂的儿子。这宝贝儿子呀，自幼就体弱多病，恃着爹娘的疼爱，养成了一身骄纵、蛮横的坏脾气。只不过才十岁，就常欺负身边的丫头。脾气一来，抓着甚么就扔甚么，常把几个没比他大上几岁的丫头弄得土头土脸，还一身伤痕。但因老爷、夫人疼他，也没人敢说上他一句。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可却又无力去纠正他。她自己生性软弱，这儿子又百病缠身，也难免多心疼他一些。这些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任由他去。
前几个月，这儿子拿地上的石头砸瞎了一个丫头的眼睛，李老爷也只是责备了几句，便把那丫头送出了府。说是那丫头不懂事，惹得少爷心烦。李夫人过意不去，私底下拿了点钱给她，让她有个钱傍身。唉！这儿子一身的坏脾气，她也有责任，是她没把儿子教导好。
「娘、娘，灵儿她好坏，她把一大杯水浇到我的作业本上。娘，你要帮我呵！帮我教训她。」贝尚摇着他娘的手臂，不忿地让着。随后而来的小灵儿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句也不为自己辩白。
「好了，别闹了。娘待会去帮你教训她，好不好？对了，你爹前几天去杭州办事时，帮妳买了些新玩意儿送你，你快过去看看吧！」李夫人半哄半骗地将宝贝儿子送出了花园。
转过身来，李夫人看见结着两条小辫子却已头发凌乱且嘴角瘀青了一大片的灵儿，一阵心酸。这孩子算算也来这儿待了七个年头了，唉！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
哎！那儿子还说要教训她呢，却都已经把灵儿弄成这样，还要到她面前来告状。这孩子受的苦她也明白，却又无力帮忙。其实心里头也着实疼她，一心想带给她一个温暖的家。本来还想等时间一久，求老爷收她做义女，让她有个小姐名份，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七年。没料到老爷这次是狠下心来，非要让她在家裹做帮佣，像对粗活丫头般使来使去。难得这孩子自由懂事，知道是李府好心收留她，也从没怨过半句，做事也很勤快。灵儿虽知道夫人疼她，但被丫头们欺负却从没在夫人面前提过半句，没掉过半滴眼泪。这个倔强的孩子，肯吃苦、耐劳，也从不怨天尤人，真让人怜惜。
灵儿虽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知道自己身份和小姐少爷们不同，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两位任性少爷的欺负。但也因她这种认命却倔强的性格，让十岁大的贝尚更不服气，因为灵儿是唯一一个不求饶的丫头。他就是要看见灵儿哭泣、服输的样子，可偏偏无论他怎么打她，她也只会像根木头般，站在那裹咬着牙不哭也不闹。只是有一次，贝尚又向灵儿发脾气，还一脚踢过去，将灵儿从房间踢跌了出去。
在她倒地的一刻，他瞧见了那让他期待良久的表情......灵儿痛得邹起了眉头。这表情让他乐上好几天，没再去找灵儿的麻烦，灵儿也因此在床上躺了两天没能起来做事。却引来老爷臭骂了一顿，说她当自己是小姐，闲着不用做，只会诈病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