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答案都在人生里:致敬自由而独立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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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居里夫人

1867—1934

Marie Curie

生活中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只有需要理解的东西。

波兰裔法国籍物理学家、放射化学家。开创了放射性理论,发明了分离放射性同位素的技术,以及发现两种新元素钋(Po)和镭(Ra)。在她的指导下,人们第一次将放射性同位素用于治疗癌症。她是巴黎大学第一位女教授,也是获得两项诺贝尔奖的第一人。

“蠢”女孩的逆袭

文/正经狸花

“我过去太蠢了。现在的我也很蠢。在余生的每一天里,我恐怕会一直都这么蠢。”

写下这段话的那一年,她还不到十九岁。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深感挫败的少女,会在短短十多年后成为殿堂级的科学家呢?

假如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一个初始设定,那么,她的初始设定,除了成绩还不错之外,可以说全都乏善可陈——

她有着女孩最常见的心性:会犯傻,会犯倔,会为渺茫的希望孤注一掷,也会为浓浓的爱意飞蛾扑火。

她并非衔着金汤匙出生。从家庭到社会,乃至整个时代大背景,给予她的支持都微乎其微,强大的阻力倒是从不缺席。

她甚至从未受过“金手指”的垂青。她说:“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幸运,将来也永远不指望幸运。”

所以,当她终于走入曾被认为只属于男人的科学世界,靠的不是幸运,而是简单的八个字——把握主动,拒绝恐惧。

如今,她已经是20世纪对世界贡献最大的人杰之一。她的画像,被展示在中小学的教室里;她的格言,被引用在励志作文里……但这不过是故事的结局。

唯有从故事的开头说起,我们才更容易看到,这个“蠢”女孩,是怎样完成了她的终极逆袭。

1

如今,她最广为人知的名字是“居里夫人”。更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是玛丽·斯科洛多斯卡·居里。

不过,起初,她叫玛利亚。

玛利亚的父亲在波兰华沙的一所大学任教,母亲是一所女子学校的校长,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不幸的是,恶疾早早夺走了她的母亲和长姐。

她喜欢上学。可是在沙俄统治下,随时会有“督学”闯进教室严禁老师讲授波兰文化。这种来自侵略者的羞辱,总让玛利亚在课桌下默默握紧了拳头。

缺失的母爱、贫寒的家境、高压的气氛,没有耽误她以最优异的成绩从中学毕业。然而,她无法继续深造。不光是因为父亲收入微薄,更重要的是,在当时的波兰,没有一所大学肯招收女生。

不给你任何机会,并不是因为你不聪明,也不是因为你不努力,仅仅因为你是女人。这就是那个时代对玛利亚的回应。

她面前只剩下两条路,也是19世纪像她一样受过教育的贫穷女孩的“唯二”出路:要么,早早嫁人当家庭主妇,从此围着孩子和灶台打转;要么,就当个女家教,挣钱贴补家用。

她选择了后者。

当时距离《简·爱》面世已经三十多年,可是家庭女教师的低下地位,仍与《简·爱》的时代相去不远。才十六岁的年纪,她已经充分品尝到了这份工作的辛劳与卑微:家长往往把她晾在有穿堂风的门厅里,让她瑟瑟发抖地等上很久;或者随便拖欠她的工资,虽然只有很少的薪水,却是她数着日子巴望的救命钱。

一年后,为了增加收入,少女在严寒中启程,离开年迈的父亲去异乡的陌生家庭里工作。下了长途火车,还得再搭马车走上五个小时。

总算新雇主不像她从前的雇主那么傲慢刻薄。玛利亚与学生们相处甚欢,还能在课余时间为村里其他孩子补习波兰语——当然是冒着被流放西伯利亚的危险。

接下来的故事,仿佛偶像剧一般。大少爷卡西密尔从大学放假回家,惊奇地发现庄园里多了这样一个金发少女,她不仅能即席赋诗,舞也跳得极好,骑马、驾车、划船、滑冰样样得心应手,全家甚至全村的孩子都喜爱她。情窦初开的他,很快沦陷在玛利亚的读书声里。

而十八岁的她,也傻乎乎地喜欢上了这个英俊而温柔的少爷。

看起来,《音乐之声》女主角“玛利亚”的浪漫故事,就要在她身上上演了——年轻活泼的女教师,为沉闷的大户人家带来生机,先俘获孩子们的心,再俘获如意郎君。

这对小情侣满心以为,既然卡西密尔的父亲能亲切地同她散步,他母亲总是对她关爱有加,他的弟弟妹妹们都崇拜她,还为她准备生日礼物和鲜花……就说明这份爱情一定会得到全家的祝福。

但他俩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富一代和富二代之间,差距何止霄壤?《音乐之声》的男主角可以在确定心意后立刻向他的“玛利亚”求婚,因为他人生的决策权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而卡西密尔却只是一个每月领零花钱的“妈宝男”,能不能迎娶玛利亚,还得看家长的脸色行事。

现实是,卡西密尔的父亲大发雷霆,母亲几乎晕了过去。

转眼之间,在这个一向声称平等对待玛利亚的家庭里,无法逾越的界限竖立了起来。卡西密尔面对以剥夺继承权相威胁的父母,很快服了软。

她的初恋就这样破碎了。

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当然可以含住眼泪骄傲地离开。

可是,玛利亚却不得不硬生生咽下这份屈辱,留在这个气氛尴尬的庄园里教书。

因为她得把一半收入寄给在法国巴黎求学的姐姐。她不能失去卡西密尔家给的薪水,不能让父亲为这事操心。她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为止。

她似乎总是一次次从失败走向失败:一心想要深造,结果却只有失望;拼尽全力工作,永远入不敷出;初次坠入爱河,自尊被践踏了一地。

都二十二岁了,还只有一张中学文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随时可能被炒鱿鱼,前路渺茫而不可知。

不过,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非要一次次等待被他人选择呢?

与其抱怨大学不接受我,何不主动去找肯接受我的大学呢?与其祈祷遇上脾气好的雇主,何不提升自己、走向更高的平台?与其寄希望于无法自立的恋人,何不找一份不会离弃自己的终身事业?

若是停滞在等待被他人选择的位置上,任你聪明勤奋还是貌美如花,主动权永远都不会在你自己手里。

2

当她终于攒下钱、回到父亲身边,已经是相当于21世纪的许多女生大学毕业的年龄。而玛利亚才生平第一次有机会进入实验室,摸到了试管、静电计和精确天平。

实验室藏在波兰华沙的工农业博物馆里。这博物馆专为瞒骗沙俄当局而设,波兰青年在这里学科学、做实验,不容易被沙俄“督学”发现。

她白天教书,晚上自学,深夜回家躺下,却久久无法入睡,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感充盈着年轻人的内心。长久以来无法明确的使命,就在“博物馆”的试管被她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对她发出了强烈的召唤。

这时,卡西密尔又偷偷约她见面。他俩在山中散步,再一次谈起未来。大少爷对她倾吐着他已经说过上百次的犹疑和恐惧。可这一回,玛利亚没有再流泪。她惊讶地发现:对初恋情人的絮语,自己只剩下厌烦。

如今卡西密尔面对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女了。

心灵的双眼一旦睁开,就不可能再安于蒙昧。还有什么东西比探究支配宇宙的定律更醉人呢?还有什么东西比追寻人类智慧的极限更神奇呢?与它们相比,爱情小说显得多么空虚,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显得多么乏味啊!

现在的她,对当庄园的大少奶奶已经失去了兴趣,她只想将灵魂献给描述物质的终极规律。

所以,她拒绝了他,孤身来到法国巴黎大学理学院求学。

这个大学愿意招收女生,为了方便生活,她把名字改成了法语名字“玛丽”。

只是,即使一路磕磕绊绊地从波兰乡下闯到了巴黎,她却依然没有戴上女主角的光环。这个二十四岁的超龄大一新生发现:教授们用法语授课,她时常跟不上语速;她的物理和数学功底不扎实,比法国正规中学的毕业生差得远……

很多年以后,玛丽说出这样一句名言:“生活中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有需要理解的东西。”年龄比同学大、基础比同学差、学习任务繁难,算得上可怕吗?要是前进的道路上出现了障碍,那只能说明你的目光偏离了目标。如果自始至终都只朝着目标进发,那么,途中的一切都只是成功之前的风景,而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既然“金手指”无法降临,玛丽唯一的选择是——笨鸟先飞。

她住进最便宜的阁楼,没有电、没有火、没有自来水;脸盆里的水结了冰,她把所有衣服都盖在被子上,再把唯一的椅子压在上面,给自己一种盖着厚被子的幻觉;她不愿意浪费钱和时间在做饭上,常常饿着肚子用功到凌晨三点,导致她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倒在床上昏睡四个小时,闹钟一响就起身去上课。

在学校里,金发的她相当美丽耀眼,以至于闺密不得不用伞帮她挡住那些献殷勤的男生。

但她始终不曾用美貌交换任何东西。在四年穷苦而孤独的时光里,她心无旁骛,沉浸在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中。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可以主动将幸福握进手心。

若是此时因分心而失败,她会退回怎样的命运中去?继续当朝不保夕的家教,还是幻想钓到金龟婿?

她已经见识过那种命运的可憎,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也许是玛丽太“蠢”了吧,她的眼睛看不到轻松的捷径,只知道傻傻地把所有白天都花在教室、实验室和图书馆里,再把所有的夜晚都花在滴水成冰的阁楼书桌前。

于是,她在二十六岁拿到了物理学士学位,一年后又拿到了数学学士学位,迈出了通往科学世界的第一步。

3

接下来的故事,你大约早已从课本中熟悉:玛丽与皮埃尔·居里在实验室朝夕相处,因为灵魂有着共同的底色,他们被彼此吸引。然后,她变成了居里夫人。条件窘迫的新婚夫妇自己掏钱购置仪器,夜以继日地工作。在毒烟四溢的院子里,她用跟自己一样重的大铁棒搅动沸腾的沥青铀矿,在灰尘四起的破木棚,她为保存好不容易分离出来的镭结晶而苦恼……穿过这一切难以尽言的艰辛,她最终迎来了成功。

听起来似乎尽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然而,佳话背后,仍有重重阴影叠着阴影: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大学毕业,却无法申请一个最普通的职位;

她独立完成了镭的提纯,得出对放射性物质的结论,却只被视为丈夫的助手,而其实,皮埃尔是在她开始研究镭两年后才加入的;

她为了获得研究资助,参选法国科学院院士,却被多方阻挠;

她甚至没有资格在科学院朗读自己的论文,只有作为她研究伙伴的丈夫有这个资格……

这一切,与她当年拿着金质奖章从中学毕业,却无法就读华沙任何一所大学一样:只是因为性别。

当时的舆论界往往把玛丽描述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皮埃尔当选院士后,某小报发表了一篇绘声绘色的“访谈”:居里夫人声称她身为女子,唯一心愿就是帮助丈夫工作。

文章发表的第二天,玛丽愤怒地致信报社:“我从未与贵报任何人谈过话,也从未对任何人表达过文中的意思。”

“女人天生缺乏理性,逻辑思维能力也差。”“女生就不要选理科了,后劲肯定不如男生。”“学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哪一个女孩,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些针对女性学习能力的评论,真的客观吗?

事实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肯给居里夫人证明实力的机会,甚至对她已然显露的实力视而不见。偏见的背后,是恐惧。保守者们不敢承认:女人完全能够成为历史性科学发现的主导者。

直到皮埃尔因车祸去世五年之后,玛丽用自己独立获得的第二个诺贝尔奖,给了歧视者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然而,就在第二个诺奖颁布之时,一场更大的舆论风暴向她席卷而来。皮埃尔生前的学生、比玛丽小五岁的物理学家保罗·朗之万,走进了她的生活。同皮埃尔一样,朗之万也与她志趣相投,愿意成为她新的助手、爱人和战友。糟糕的是,他已婚,而且妻子不同意离婚。

更糟糕的是,玛丽情感炽烈的情书落入“狗仔队”手中,一夜之间登上法国所有小报的头条。

年逾不惑的她,还像十八岁时一样“蠢”,竟然毫不掩饰地白纸黑字表达了自己的情欲。要知道,在当时,女人主动触碰这类话题为世俗所不容。老百姓用石头砸坏了她的窗户,要她滚出法国;科学界也不断有人给她写信,骂她私德不端。

滑稽的是,即使是在那个保守的时代,要是这种事情发生在男科学家身上,一切依然会风平浪静:与她同时代的爱因斯坦,不但离婚、再婚,还为了自己的享受把一个私生女直接送了人;婚内出轨的保罗·朗之万,也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甚至后来又有了下一任、下下一任情人,而且始终没有离婚。

她原本就背负着额外的重担才艰难地走上山巅,却被采用双重标准的苛责拉回了谷底。她的精神一度被打垮,不得不在医院度过了三年。

这一次,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能拯救她的依然只有她自己。她不需要他人的怜悯和原宥,她只需要时间疗愈自己的伤口,然后重新把握主动。

于是,玛丽挺了过来,继续全情投入地工作了二十二年。

她甚至在晚年开着自己发明的X光机医疗车上了战场,训练了一支女性志愿者X光医疗队,监督建设了二百个战地医院放射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救治了超过一百万名士兵。

世界曾经投以她冷眼和嘲骂,而她只是静静地,报之以智慧和慈悲。

就算在今天,成功的女人也往往要背负双重压力——既要在事业上挥斥方遒,又要做个贤妻良母,还得被一遍遍问到“你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以至于2019年当选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的女科学家颜宁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从来不问男人这个问题?”

其实,玛丽本来已经排除万难、实现了这种平衡:在生下大女儿的同一年,她做出了第一次研究成果;她在实验室忙得脚不沾地,同时开办家庭学习班,两个女儿一个被培养成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一个成了音乐家和作家。

她育儿,她持家,她爱国,她不慕荣利……是不是似乎已经很完美了?

不行,她还得继续做到社会期待她做到的温柔贞洁、神圣无瑕。

一旦她做不到,等待她的就是舆论的血雨腥风。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架上高高的神坛呢?她并不是只活在课本中——远在云端,不苟言笑,不食人间烟火。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激情也有执着,会做梦也会犯错的女人。

所有刻板完美的女神形象,以及对女性无限拔高的要求,并不能为女孩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鼓励,只会成为前进的掣肘。

幸而,如今她的身份终于被还原为一个为全人类做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她不再需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助手,也不再需要据理力争私生活与工作成果无关。

从波兰乡下的贫穷女家教,到二十四岁的大一新生,再到三十六岁的诺奖得主,最终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她逆袭成功,并不因为她是某某夫人,仅仅是因为,这个“蠢”女孩为自己心爱的工作用尽了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