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Peter失意离开
这一切在7月底东湖集团新一年价格谈判结束以后,到达一个爆发点。东湖集团合作了另一家供应链公司,有了备选之后,今年的谈判非常强势,最终迫使意朗把报价下调了10%,这意味着意朗的摇钱树一下子死伤大半,给新业务的输血量骤减,8月整体利润跌为负数。意朗把几年以来在东湖业务上的注意力转移到新业务,以为东湖业务早已是十拿九稳的稳定因素,最终却被东湖一记重拳扇了一个趔趄——大客户,真的怠慢不得。
价格下调是每年的惯例,只是以往幅度不会这么大,各运营中心也都通过不断的优化调整去压缩成本,通常利润下降一两个月后又会慢慢爬升,但今年情况很不乐观,东湖业务各运营中心的管理人员抽调了很多去新业务,整个精益管理的体系自然有所损伤。加上为冲刺上市而进行的质量认证,请IPO辅导机构、审计机构、律师机构都有额外的大笔支出,9月份,公司整体持续亏损。其中,华东区的亏损面最大,一方面华东的东湖业务要求更高,利润率一向吃亏,另一方面大大小小的新业务也最多,多的是需要清退的业务,就算是正常的业务,落地初期也都要经历利润爬坡。出人意料的是周宁的华西区,大家本看低它是偏僻落后的区域,却因此少了很多新业务的纠缠,东湖业务对华西的补贴也更多,所以除了底子好的华北区保持盈利,华西区也能保持盈亏平衡。
大老板原本以为上市最大的阻力是业务结构,从未想过亏损居然会成为一只拦路虎,意朗从十几人的小公司走到几万人的今天,一步步稳扎稳打,此前从未有过亏损。总部会议上,他对各区域的报告愈加苛刻,话说得越来越重,对Peter也不留情面,甚至下起了最后通牒。
国庆假期前三天,所有核心高管都在总部加班开会,商讨如何挽救危局,结论是东湖业务一定要保住,新业务开发也不能因噎废食,所有人只能更拼命去干。大老板最后提出一个要求,让所有高管签署军令状,最后一个季度每月工资扣留20%,根据每个人的KPI完成情况决定是否在年末发回。所有人心里当然都不乐意,但只能违心地签下,表示与公司共进退,只有Peter坚决不肯签,到会议结束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文威在会议现场,心知Peter内心大约受到了某种冲击,就让来鹏城过假期的叶锦秋邀请Peter夫妇到家中一起吃晚饭。
阿姨一进门就想进厨房帮忙,叶锦秋忙说,阿姨您到客厅坐会儿,菜马上准备好了,咱们简单点,吃火锅。“吃火锅不错,”阿姨看了客厅里的Peter一眼,撇撇嘴说,“正好Peter今天心都凉了。”文威和他们前后脚到,跟阿姨打过招呼,鞋都没换就直奔客厅在Peter身边坐下,“Peter,今天老板这要求确实过分了,您别太上火。”Peter摇摇头,“我确实对赵瑞很失望,这完全是土皇帝的做派。”因为叶锦秋和文威这层关系,也因为欣赏文威的为人处事,Peter早就不把他当老板的人,反倒最乐意和他讨论公司的事情。
叶锦秋招呼大家开饭,这爷俩的议事厅也就转移到了饭桌上。文威开了两罐啤酒,放一罐在Peter面前。Peter拿起筷子,突然感慨,“来意朗这一趟,最后可能什么也没捞着,就得个腰酸背痛老眼昏花,要不是还捞到两个愿意请我吃火锅的忘年交,就真是亏大了。”叶锦秋紧张地看了文威一眼,文威心领神会地问,“您不会是想要离开意朗了吧?”
Peter还没回答,他的夫人倒是抢着说了一句,“我支持你离开,说实话,这儿太累了,你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了,我看着都心疼。”Peter帮大家涮起了羊肉,“做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意朗现在这个摊子不好收拾的,底子太薄,股东和客户又咄咄逼人。赵瑞虽然有他的局限性,但是凭良心讲已经是一个蛮有魄力蛮有追求的企业家,只要他还信任我,我会留在这里至少把事情做个七七八八再走,最好是能看到意朗上市。”他用拿着筷子的手轻轻碰了碰旁边太太的手,“都是有舍有得。如果上市成功,我也可以直接退休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心疼我辛苦了。外企干了那么多年,最后如果能帮一个国内的企业成功敲钟,也算了了一个心愿。” 叶锦秋放下心来,给自己涮了点豆腐皮。Peter把漏勺里的羊肉匀一些到她碗里,“Jane,不要担心我离开,因为我总有一天要走。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还会遇到不同的岗位,不同的上司,唯一可靠的只有你自己。”心里的想法被看破,叶锦秋干脆笑嘻嘻地说出心里话,“Peter,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知道亦师亦友的上级可遇不可求,所以非常珍惜。”
阿姨给锦秋碗里夹了刚烫熟的生菜,“孩子,我们也很珍惜你。你知道阿姨为什么喜欢你吗?”
“因为我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那是跟我们熟了才活泼,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次,你文静得很,吃饭的时候我看你挂了好几个来电,你说都是工作电话,饭后再给人家回过去,但是你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你马上就跟我说不好意思,妈妈的电话得接,然后噌噌噌跑到安静的地方去接了,我当时心里就想,多好的小姑娘啊,我特别想有这样的女儿。Peter和我呢,永远是你们俩的大朋友,以后不管Peter在不在意朗,你们在不在意朗,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去家里玩。”
“女主人发话了,最高指示。”Peter笑意盈盈,“小猴子你看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任何时候,做好自己该做的,只要你足够好,总会有人看到你的好,总会有人喜欢你,不管是在家里、在感情上、在职场上,都是一样的。”
“这样说也不对,”Peter太太又补充,“有时候你确实做得不错,但总有人不喜欢你,所以还要告诉你一句,永远不要试图让所有人都喜欢你,绝对是浪费表情。”
“那我呢,有什么金玉良言送给我?”文威试图找存在感。
“你就负责对小猴子好,”Peter挑挑眉毛,“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们很愿意让她当我们家儿媳妇。”
文威拍了一下脑袋,“我说你们怎么对她那么好,原来是藏着这么大一个私心,储备儿媳妇呢……”
席间欢笑阵阵,大家暂时忘记了会议上的不快。但送Peter夫妇离开后,文威告诉锦秋,他感觉二老板近来在会议上对Peter的声援少了很多,特别是今天他拒签军令状之后,二老板看他的眼神都冷冷的,一般来说,这也就意味着大老板对Peter的态度也改变了,他们兄妹俩的立场一向是绝对一致的,只是大老板不太形于色。叶锦秋自然心疼自己这个上司,“羊,其实Peter是有苦劳也有功劳的,华东的业务难度大,如果不是他一直想方设法在提升,今年这些新项目一折腾,华东从第一季度就该亏损了。老板不知道不同区域的业务难度不一样吗?”“我觉得,大老板二老板都把Peter当神仙了,他们想让他点石成金,而不是百炼成钢,所以没有快速的耀眼的成绩,就是过错。”
叶锦秋想起了上一次的组织架构调整,周宁被迫离开待了好几年的老巢,Peter是不是也会经历这样的屈辱呢?如果真的那样,虽然她希望能多跟随他学习成长,她也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在意朗忍辱负重,因为这样的老板和企业不值得。
大概是为了避免影响双11筹备,国庆假期回来的第一天,意朗就迫不及待发布了新的组织架构调整,二老板赵瑜升任CEO,只是COO却不是Peter,而是周宁。Peter升任副总裁,但主管的是行政和人事,明升暗降的玩法,大老板真真十分纯熟。
Peter愿意留下来的前提是大老板信任他,这个调整如此羞辱人,而且事先一点都没有和他沟通过,很明显这个前提并不存在,所以他直接递交了辞呈。一番虚情假意的挽留之后,大老板批准了。Peter把叶锦秋喊进他的办公室,“按照我以往的工作交接习惯,我会跟完今年的双11再走,但我实在不方便再待下去。这样有始无终,我很难过。所以,Jane,我只能拜托你全力辅助新的华东区负责人把双11搞定了。”
叶锦秋觉得Peter就是那种深夜里过马路就算完全没有车也会等红灯的人,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也要做到问心无愧。短短两年多的职场生活中,她见过太多“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所以Peter这样的人尤为可贵。“Sure,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理由对你泼脏水。”
Peter离开的那天,只带走了办公桌上和家人的合影,走过开放办公区的时候,他笑着对大家说,“今天是我在意朗的last day,也是我在意朗最轻松的一天,不过我会记住和大家一起共事的10个月,回忆是沉甸甸的。大家保持联络。”
叶锦秋站起来,交给他一沓卡片,“这是大家给你写的送别卡片,回家慢慢看,不要哭出来哦。”他小心地装进背包里,忙不迭地说谢谢,眼眶似乎红了。有个男同事喊了一句“love you”,大家哄堂大笑,乱糟糟地喊“love you, Peter”“我也love you”,华东的团队其实都挺喜欢这个风格独特的上司,就像当时禾城运营中心的员工喜欢叶锦秋一样,因为他们能感受到平等、尊重和信任。但商业世界,强者为王,在意朗,大老板就是最强者,他的价值观统领这个企业,卷起最大的浪花,所有的小水珠都被裹挟着奔腾。企业和职业经理人之间也讲究门当户对,Peter在意朗的这一趟遭遇,并不能称得上愉快,也许错不在Peter,也不在意朗,而在于双方本就不合适,对对方的期待有太大偏差。很可能,这整个尝试中,获益最大的人是叶锦秋,她像一块海绵,本来泡在海水中吸满了海水,突然一桶红颜料泼了过来,在海水中的很快稀释了,但沾到她身上的,使她从此拥有了新的颜色。
叶锦秋遵照Peter的嘱托,兢兢业业跟完了双11,又干脆跟完了双12,筹备期间的跟进协调导致加班是家常便饭,大促期间她跑遍了所有运营中心,每天觉都睡得很少,只为了确保大促顺利,保证区域负责人的变动不要对华东的业务造成影响。她做到了,总部却出现了另一种论调:Peter不过如此,他在不在差别不大。她的眉毛拧成了一把,人言可畏,可她没想到如此可畏,要想贬低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能找到论点。
新的区域负责人也把功劳全部揽上身,一点都没有提到区域其他人的努力,尽管叶锦秋是大促筹备的总负责人,他几乎没操过心。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叶锦秋不由得想起每次Peter带着她梳理出什么方案,如果受到好评,他一定告诉大家这是叶锦秋整理的,那时别人跟她说,这样不包揽下属功劳的上级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她还不甚了了,今日才深有体会。
来杭城看女友的文威趁机撺掇她调岗,希望她去总部,甚至已经跟老板讨论过总部哪个岗位适合她。但叶锦秋开始考虑跳槽,这一年意朗发展思路的不清晰、组织架构的频繁变动、创始人对职业经理人的不信任,加之从Peter那里听来的大企业的管理方式,使她意识到意朗的格局太小,而且经营业绩的倒退已经使得意朗的上市时间表被推后,就算上市了,她的股份也要再过三年才能解禁,持股真的变成了画饼充饥。文威当然也知道意朗的格局不够,但他的岗位接触的企业和人很杂很多,看到的不仅仅是意朗,如果去了大公司,未必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而他的打算是在外面闯荡几年就回去接父亲的公司。而且,他知道意朗的结局不是上市就是被收购,无论如何,他们的股份都会带来几十上百倍的收益,如果是收购,虽然估值会低一些,但兑现会快许多,未必不是好事。
“这样好了,反正你总归要回南京的,我先找南京的工作,回去等你。”走在西湖边的断桥上,叶锦秋忽闪着亮晶晶的眸子,语气坚定。
文威把揣在自己羽绒服兜里的她的一只手,握得更紧了些,停下脚步面向她,“谢谢你,小猴子。其实我也很希望你到时候能跟我一起回南京,但是我不敢说,我不想要求你为了我的规划改变自己的规划,所以,你主动说要回南京,我特别开心。”
“羊啊,你的思路很清奇,”叶锦秋忍不住乐,“你为什么不想,这个女孩子是不是觊觎我家的财产,所以愿意回去?”
“嗬,就我家那小公司,一年到头也就赚个百八十万,我爸每年还捐掉一半,有什么好觊觎的?就您这水准,再过几年你的年薪也百八十万了。”
“你干嘛老拍我马屁?是不是助理当久了都有这职业病?”叶锦秋把左手从他兜里抽出来,双手去揉他的脸。
文威怕她冻手,把她的手捉回兜里放着,“我可不是马屁精,你在我心里就是特别好,我忍不住夸你,不行吗?”
“行行行,其实我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规划,也没偏爱哪座城市,我现在唯一确定的只有你,所以你准备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诶,你的脸冷不冷?”
“还好啊。”文威莫名其妙,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看到叶锦秋的坏笑,他突然明白过来,“——啊冷,冻死了都,要贴贴你的脸才行。”叶锦秋就用自己的脸蹭蹭他的脸,又胡乱地在他脸颊上亲了几口。
不由自主的亲密接触往往说明感情的升温,文威心知一年来女友对他的爱日益浓重,心中不由得溢满甜蜜,尽管10分钟前他还拽着叶锦秋想赶紧回家,这会儿却不顾天寒地冻,回了一个长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