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童年的主旋律
如果养育的细节并不能决定孩子的未来,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投入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感情和金钱来抚养孩子?为什么要开始这段苛刻费力、困难无比而又前途未知的关系?
这既是个人命题,也是对进化学和科学提出的问题。我们可以简单地说,是进化让我们育儿。人类的基因需要自我复制和延续。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人类不能像很多动物那样,出生后很快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为什么人类的孩子需要那么多的关爱?如果抚育不能带来可预测的改变,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无序”是解答这一切问题的钥匙,也是本书的核心科学论点。无可辩驳,混乱是孩子生活的主旋律。无论为人父母能获得什么奖赏,整洁肯定不在其列。当我深陷无休止的科研基金申请时,我曾经好奇过,是否可以申请军事资源来武力镇压婴幼儿带来的一地鸡毛。如果让一支部队去对付一个婴儿,他们肯定花一上午都走不出屋子,更谈不上发动战争了。
科学家给混乱起了很多别名:可变性、随机性、噪声、熵。远在古希腊时代,理性主义哲学家就把无序看作知识、进步和文明的死敌。但19世纪的浪漫主义却把它视为自由、创新和创造力的源泉。浪漫主义者同样歌颂童年,对他们来说,儿童是混乱美德的典范。
近代科学为浪漫主义提供了依据。无论是对大脑、婴儿、机器人还是对科学家来说,混乱都有其价值。一个可以变化和演进的系统,哪怕是随机演变,都可以更加智慧、灵活地适应变化中的世界。
自然选择是最好的例子,随机突变带来了适应性。生物学家尤其醉心于研究“可进化性”(evolvability)8这个概念:部分有机体可能更容易产生新性状。经过自然选择后,这些性状或被发扬光大,或被彻底淘汰。部分证据表明,可进化性本身也可以被进化。有些物种可能是在演进过程中逐渐获得了能产生更多不同个体的能力。
例如,诱发莱姆病9的细菌就很擅长繁殖出具有抗药性的新变体。如果我们用多种新抗生素去对付这种细菌,它们就会变得更容易变异。新变体不一定能应对当前这种抗生素,但说不定能应对以后的抗生素。这种变异特性提高了细菌在应对新品种抗生素时的生存概率。
同样,人类也会生出特点各异的孩子。他们的性格、能力、强项、弱点、智力水平、技能禀赋各不相同,千变万化,无法预测。这让我们像莱姆病致病菌一样,在可进化性上具备优势,从而得以适应千奇百怪、不断更迭的文化和自然环境。
以冒险精神10来说,我们都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能看出有些孩子胆大,有些孩子胆小。我的大儿子阿列克谢总是喜欢爬到攀爬架的最顶端,但他每次上去之前都会先确定自己能下来;二儿子尼古拉斯则是头也不回地往上爬,才不管之后的事儿呢。我小时候呢?连上到高处都不敢,无论如何都坚决不上去。
如果家里有个喜欢冒险的小孩,家长总会提心吊胆。如果喜欢冒险的人真的容易遇险,为什么这个性格特质没有被自然选择早早淘汰?反之,如果冒险的好处更大,为什么胆小的孩子并没有消失?
若生活一切安好,那“安全第一”的保守策略当然更容易成功;但当风暴来临之时,冒险精神便变得重要,到那时,过去赖以生存的策略都不再管用。当然,最无法预测的是,变化到底会不会来临。
因此,如果我们身边既有胆小者,又有冒险家,那每个人的生存概率都会提高。世事安稳时,保守派们可以确保冒险家安然度日;当变革来临时,大胆开拓、锐意创新的人可以把收获的果实分享给胆怯的同伴。
还记得我家那个总是径直爬到架子顶上的尼古拉斯吗?他后来成了一名非常成功的投资人,动辄要做关乎几百万美元的决定,我哪怕想想这些都会感到焦虑。我的养育目标肯定不是让孩子长大后过着充满动荡和风险的生活,但尼古拉斯的日子就是如此。
让我们再看看另一个例子。在过去,狩猎是人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打猎时,11人类需要分散注意力,同时关注很多事情,并对任何细微变化保持敏感。你可能觉得,既然狩猎曾经决定了人类的生死存亡,那每个人都应该具备上述特性。如果一个人一次只能注意到一件事情,对其他事情全都充耳不闻,那他对人类这个物种就不太有价值。
然而,时代在变化。如今,专注的人显得特别宝贵。当上学取代狩猎而成为主流的生活方式时,注意力集中便成了优势,注意力分散的孩子反而很难适应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