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堂吉诃德的倾慕者
终于读完了一本厚厚的堂吉诃德，刘若背靠椅子，脖颈躺平，仰向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是周六，昨晚宿舍狂欢到深夜，此时舍友们还在床上做着香甜的美梦。昨天入梦前，陈倪倪就已经将要和某位当红小生约会的活动事项列入了自己的美梦清单。
702宿舍的女孩子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习俗的文化，一旦进入宿舍夜谈，每每互相道晚安时，结束语总是：“各位晚安，我要和谁谁谁去约会啦”
这份谁谁谁的名单已经覆盖了大批的当红小生。此时熟睡的陈倪倪门牙正轻抵着下唇，脸上弥散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道哪位小生辛苦了，要在她的梦里主演一部不计片酬的偶像剧。
刘若因为不太舒服，醒来了，万籁俱寂，堂吉诃德还剩下最后的几十页，她便决定把这本借了快两个月的名著读完，这期间她已经续借过一回了，还书的期限快到了，不能再拖拉了。
九点了，天气晴朗，没有雾霾。
刘若没有什么出行计划，便决定到图书馆去学习，完成经济学作业，顺便也把借来的书还回去，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做完作业，她还可以在图书馆读些有趣的小说。
正收拾着东西，响起一阵轻微但停顿感很足的敲门声。
是乔璇。
“去食堂吃早餐吗”她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站在门外，声音很低。
“正好，去去去，等一下，我装一下东西。”
刘若匆忙地装好笔记本还有书，那本堂吉诃德因为太厚重，只好拿在手里。
“今天天气这么好，有什么安排吗？”两人走出宿舍的大门，天空是一片澄净的湛蓝，云已经被大风吹开，跑得远远的，刘若把口罩摘了下来，虽然天气还是很冷，但她非常怀念不被玷污的空气分子，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5A级天气。
“吃完早餐以后，要去轮滑社，我们社里今天有活动。”提起轮滑社，乔璇语气变得很轻快，她喜欢轮滑，还喜欢轮滑社里的某个人。
刘若心照不宣“这么好呀，那今天肯定玩得很开心啦，晚上不用等你吃饭了吧。”
“嗯嗯，我们晚上聚餐”她笑得一脸开心“你等会去哪儿？”
“我去图书馆吧，得把经济学作业写了，刚好查查资料，今天应该就在学校里度过了。”
“真棒，作业写完了可记得让我借鉴借鉴啊。”
进了食堂，两人买好早餐，找位置刚要坐下，就远远地瞅见了张京宇。
“若若，鲸鱼。”乔璇抬下巴示意了下刘若。
“赶紧坐下来，不然被他看到了。”
“怎么啦，干嘛不能被他看到。”乔璇一脸坏笑“他做什么好事儿了？你要这么避着他。”
乔璇心里面多了个想法“该不会，他和你表白了吧。”
“什么呀。你别乱说，怎么可能？疯了吧。什么鬼。”刘若好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想出这样的一出“我只是觉得他话多，他要看到咱们了，过来一聊，能聊到12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从人类起源给你讲到未来人类进化方向。”
“是，那也是，确实是他的风格。”乔璇停下手中的勺子“不过，他真的没有……”乔璇用眼神示意刘若领会自己没有说出来的两个字。
“什么啊？你怎么想到那儿去的？我们是很纯洁的关系好吗？你想什么呢。再说了，人家根本不会看上我好吗。”她咬了一口面前的肉夹馍，这世界的逻辑可真是不可理喻，张京宇对她要是喜欢，那他对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喜欢了。
“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他每次要是单独看到我，问的都是‘诶，没和刘若在一起啊’，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预示着你要出场了的NPC，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每次看你的眼神……”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他应该喜欢你才对啊。你看，你们两个本来是没有交集的对吧，但是他每次都和你热情地打招呼，而我的角色就是给你们制造话题的开山人呗。你看你们两个每次都能从天南聊到地北，从秦朝聊到秦皇岛……”
“哎呀，他性格不就是那样的吗，和谁都像认识了八百年一样。”
“是啊，我不是说吗？就是他的性格那样，你自己一开始就非要不正经地想。”刘若耸耸肩。
两个人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八卦笑。
“不是有人说吗？你经常产生谁谁谁喜欢你的错觉大部分来自你的好朋友的错误分析和过分臆想。”
“精辟，有理，突然想到了一个电影，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只是你闺蜜觉得他喜欢你。”
两个人说着，又笑了出来，这会儿的张京宇早已经和别的认识的人热络地交谈了起来，校园里大概真的没有张京宇不认识的人吧。
吃过早饭，和乔璇分开以后，刘若便悠闲地往图书馆走去。
这会儿已经是秋天了，北方比起南方，秋天的诚意更加真诚，树枝上悬着金黄的叶子，在秋天里等着冬天，银杏树好看得像一幅油画作品。
刘若便拿出手机，想要记住北方的第一个秋天。
她站在校道左边，拍着不远处一棵漂亮的银杏树，感觉身后有人路过，便往旁边侧了一小步。对方越过她，然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在拍什么呢。”
刘若停住手中的触屏动作，视线转移到面前的这个人。
视线触及对方脸的一刹那，她只感觉脑袋涌上一股热流，在拼命地为自己的大脑供养。
“嗨”她腼腆地打了招呼，把手机收回大衣口袋。“我在拍那个银杏树”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银杏树，“觉得太好看了，所以想拍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面想着，他是不是会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傻啊。
他点点头。
“是挺好看的，天高云淡，秋色宜人。”
她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想把对话的句号再往后拉长一点。
“那个，我是南方人，我们南方的秋意没有这么浓厚，就少了一点意境”
她手里还拿着那一本厚厚的书。
“我也是南方人啊，听口音应该就能听出来。”他笑了笑，报出自己家乡省份。
刘若内心大惊，但表面只是一惊。
“我也是。”两人简短地认了老乡以后，话题便尴尬地收住了。
本来从南方过来BJ读书的人就多，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话题好像如何也没有办法进行细枝末节的添加了。
“那个，我先去图书馆还书了。”她扬扬自己手中的书，和杨懿告别，也向这尴尬的气氛告别。
“这么巧啊，我也去图书馆。一块走吧”
两人并行走着。
杨懿注意到她手里的那本书。
“那是什么书呀，看起来好厚。”他问道。
她忐忑不安地举起自己手里的书，仿佛被当场抓住的贼。
仍竭力保持语气的自然“这个啊，堂吉诃德，以前高中的时候就该读的名著，现在才补补课。”
她说得云淡风轻，这件事情似乎和他没什么关联。
“好巧，我之前也刚读过这本书。”他笑道，“很多人都把这本书当作笑话集来读。”
他并没有多想什么，看了看她，似乎在等她对这本书谈谈读后感。
她很佩服堂吉诃德的勇气，也曾祈求自己能拥有那种在别人看来是愚蠢荒诞的决心。
“我觉得，嗯，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的话，我并不觉得他是个笑话，怎么说呢，反而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具备勇气的人，他在守护一个已经过时的但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的梦想，他无法创设客观环境，只能去运用自己的主观想象来构造自己的梦，对别人来说他就是一出闹剧，可是在他自己的心里面，自己却是在认真地在践行自己的骑士梦啊。虽然他真实的观众只有被他忽悠过来的桑丘……”
“诶，说得很好”他话锋又一转“但是他的这个梦想生错了时代，无论如何有勇气都不能实现啊，这样，你会觉得他可怜吗？”
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图书馆门口，便停在了一旁。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的对话，但路过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只会认为这是认识了很久的人之间才有的对白。
她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想着要把语言组织得流畅一点。
“抛开书里戏剧的成分不谈，就他本质的行为来说，他是一个认真追求自己梦想的人，光这一点已经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厉害了。梦想的话，不是因为可以实现才有的，而是因为真的想去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才有的，不是吗？”
她看了看他，那种面对他的拘谨因为暂时沉浸在此时的角色而消失。
他点了点头，听着刘若往下说。
“堂吉诃德只是一种更夸张的表达而已。像我们普通人啊”她顿了顿，他也许并不是自己这种普通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啊，也会做着不合时宜的梦想啊，只要实现的可能性在社会看来不大，就属于幻想啊。这个时候，只有趁早放弃，去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安定下来，过正常人的生活，才符合社会的期待啊。”
她像是被影视剧鸡汤灌了一嘴，但其实是想到自己曾经热衷的事情从自己的心上脱落的那种失落感。年少的时候放弃了某样东西，那时候只是认为先暂时放弃了某件喜欢的事情，等长大以后才能描述出那种感觉：原来是放弃了你最憧憬的未来，埋葬了你那时候以为还不是梦想的种子。
“所以啊，我觉得，能够真正不顾别人的嘲笑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的人，不论他们的梦想会不会实现，他们都不应该是被同情的人，而是应该被赞赏的人。”
说完这些话，她自己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开始吐槽自己的矫情。
“啊，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可能鸡汤喝太多了，太矫情了。”她的拘谨又瞬间回来了，担心他会觉得自己是那种三言两语只会给别人灌鸡汤的人。
不过他只是笑了笑，摇摇头。
“没有啊，说得很好啊，说明你没有把这本书当成笑话来看，我也没把这本书当成笑话来看”他调整了一下自己背上的书包，“我觉得这个世界，既需要务实的现实主义者，同时也不能缺少浪漫的梦想者。”
来往图书馆的人，开始密集了起来。
“进去吧，站了有一会儿了，耽误你学习了吧”他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摇了摇头“没有，都是我话多，说得多了一些，不好意思啊。”
“没有，能和人一起交流读过的书的感悟和想法，很棒，今天碰到你，感觉值当”
她头微微低下，上齿在唇内轻轻地咬了下唇，极力克制自己。
“咱们聊了这么多，我好像都没有正式地介绍自己，有点尴尬啊。我叫杨懿，我知道，你叫刘若。”他语速自然，语气诚恳。
她心怦怦地加速跳，虽然鲸鱼当着他的面已经叫过自己的名字，但是当他说出他知道的时候，意义全然不同。
“对，我叫刘若，经济学专业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手不自然地在脖颈处挠了挠。
“嗯，知道”他顿了顿“张京宇老提到你。”他笑了笑。
她的心沉，浮，沉，浮，沉浮，描述不清此时的感觉。
他们走进了图书馆。
“我去二层，你呢。”
“哦，我去三层，我往那边走。”她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楼梯，“拜拜。”
“拜拜，下次有机会可以再交流读书心得。”
“嗯”她点头，便往另一处的楼梯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交流，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他于她而言，就像一块被拆掉成细小的拼图碎片，她在没有看到拼图全景的时候，仅凭直觉就选中了这块拼图，现在，她在慢慢地把这块拼图，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目前她靠着和他有限的接触，拼好了关于他的一小块，看上去，这块拼图并不会让她失望，只是拼好这块拼图的时间是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目前要做的事情，是写完书包里沉甸甸的，经济学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