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日一别 苦中有乐
壹
八月天骄阳似火。
刚下飞机的俩人如同生食被扔进在高温中转动的烤箱，即将出炉化身熟食。周围的空气在暴晒中几乎失去了氢分子。极其干燥，两人异常地怀念水分子。
“莉莉，我快要热晕了，BJ怎么也这么热啊，这真的是我想象中的北方吗。”
刘若眯着眼，只感觉在太阳底下的自己已经随着太阳自转了一大圈，头晕目眩。
从舷梯上下来的旁边的人也一直在怨声载道，三点钟的太阳却一刻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我好想喝水，好想喝水，真的好想喝水”朱莉不禁担心自己的唇此刻已龟裂出一副地理景观。
神志不清醒的两人，一边等着救援的摆渡车，一边在重复着对水分子的渴望。
这会儿旁边站了一位戴着鸭舌帽，戴着口罩的男生，在太阳的斜射下，落在炽热的水泥地上的影子刚好为刘若和朱莉两人形成了恰到好处的稍微阴凉的遮蔽处。
她们在内心感激这位好人一动也不动的站姿。
好不容易进了到达大厅。
运送行李的传送带开始转动，一圈又一圈。
两人蹲在不远处的小角落里注视着孜孜不倦的转动着的传送带。
‘啪嗒’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将蹲在地上的刘若从疲倦中清醒。
“若若，你“她指指刘若的鼻子
”你鼻子好像流血了”朱莉靠过来，盯着刘若的唇鼻之间，“若若，你流鼻血了”，手忙脚乱中，她去翻自己的背包找纸巾。
这会一股热流已经夺鼻而出，干燥的北方天气正式向南方人发出挑战。
刘若将食指横在鼻子下方，才敢缓缓起身，仰起头，这会连声都不敢发了，只想让鼻子停止向外输送滚红的液体。
朱莉手忙脚乱地翻背包，却越急什么也翻不到。
反倒是刘若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地让她放宽心。
“莉莉，没事儿，别着急，我先仰着一会儿可能就没事了，等会儿鼻血就不流了。“她一边手搭在鼻子边，挂着背包的另一只手还要腾出来安慰受惊的好朋友。
一位男士取完行李，向这边走来。
向朱莉递了一包湿纸巾，并柔声问道“需要帮忙吗？”他戴着鸭舌帽，身材修长偏瘦，并且罩着口罩，朱莉看不清人脸，当然也并没有心思去看清对方的长相。
朱莉还未作回答，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接受一名陌生人的风险性究竟有多高，而眼前的情况自己确实又招架不住。
她看了一眼刘若，晕乎乎的刘若此时也没法从容做出反应，她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已经深感疲惫和脖颈酸痛了。
男生又开口了“那个，头还是不要仰后”他伸出手来，原本要示范动作，又出于礼节把手缩了回去“这样，你把头微微前倾”他做出示范动作“用手指轻轻压住鼻子这里”他手轻轻压在自己的前半鼻子部位，额前的帽岩微垂了下来，他便稍微抬手调整了一下。
按照他的示范，刘若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眼睛却一直闭着，感觉身体很虚弱，耳边全是来往嘈杂的人流声，脑海里这会儿已是天旋地转，为自己在这里丢人而感到丢人。
这期间男生也没有走开，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刘若感觉好了些。
便直起身来，和朱莉向这名陌生的好心人道谢。
对方只是摆摆手，意思只是小事而已。
朱莉搀着刘若便向传输带慢慢地移动过去，准备取行李离开。
男子迟疑，便紧跟上前。
两个女孩交换眼神，猜不出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平常的惊恐悬疑片和社会新闻看得也不少了……
男子似乎识破了她们的疑虑，隔着口罩发出了一声闷笑。
“我帮你们提行李吧，你们是要坐出租车吗？”
这，虽然刚刚他帮了她们，可冒险把行李交给陌生人，这风险也太高了吧，仅凭对方刚刚表现的善意就全然相信他，总归是不太理智的。万一他拿起行李就跑掉，她们也没有信心能在人生地不熟的这儿追回自己的东西。
尽管这样揣测一个刚刚帮助过自己的人很不厚道，但女孩子出门在外，防人之心还是随身带着吧。
于是委婉地拒绝道“那个，谢谢您了，谢谢您刚刚帮了我们，这会儿我朋友已经好多了，我们可以自己拿行李的，就不麻烦您了，刚刚实在谢谢您了”朱莉连连微鞠躬
虚弱无力的刘若在旁边低频地点了点头，这副样子却完全推倒了朱莉刚刚表达的“我朋友也已经好多了”的意思。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已猜到她们的顾忌。
“那啥，别误会，我没坏的企图，就是看到你们这样”他手曲指着刘若，很快放下“只是顺道帮个忙而已，你们要是觉得不信任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找一下这儿的工作人员，你朋友这样……”
他说得这样真诚，反倒让两人不好意思了，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要是什么坏人也早就失去耐心了吧。
“不用，那倒不用……，那就麻烦您帮我们取一下行李，送我们到坐的士的站台吧，实在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她语气里是感激和歉意。
男生便毫不迟疑地向仍在转动的传送带走过去。
朱莉扶着刘若在后边跟着，注视着这有一米八的大高个背影，若是在平常
她俩早该就着这帽檐下口罩内的神秘面容做一番猜测了。
以前她们可是有着在学校门口碰到个好看的男孩子都能讨论上半天的活力劲哪。
并曾自立组织票选出S城吴彦祖，S城金城武，以及S城周渝民。
但现在的若若，一脸惨白相，四肢松散无力，话都不怎么说了。
其实流鼻血本身并不会导致这么强烈的身体反应，但刘若是在心理上受到了严重伤害，她感觉自己被北方的残酷环境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两个人也自然无瑕去谈论帽檐下究竟是如何的一番人文景象了。
男生和她俩确认了行李以后，便利索地提了下来。
男生推着自己和其中一个大的行李箱，朱莉推着一个行李箱，一边带着刘若在后边，越过人流，朝士站台去。
在等车的队伍中一步一步向前，从尾至首，快等到的士前，刘若的手机的铃声从背包里传了出来，她慌乱地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她便极速调整自己的状态，轻拍了自己的喉咙，仿佛这一拍恢复了不少元气，这一拍也并没察觉到有东西从背包里掉了下来。
“妈，我刚到机场呢，这会儿要坐车了，有些吵这边。我到了再给您打电话啊，没事，挺好的，这会儿还没哭呢，好，拜拜”语气里全然没有一丝不正常
一挂电话，就无缝切换回病人的状态。
车来了，男生帮她们把行李放置到了后备厢，便秉持着NPC的素养向她们告了别。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人生中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像以往发生的大多数偶发性事件那般。
朱莉报了自己学校的名字，出租车向前驶去，离开了偌大而热情的首都机场。
男生退回站台内，等待下一辆的士。才发现了站台上掉落的东西。
大概也是一件永远无法归还的物件，像人行道上随处可见的散落物，就算有心人拾到，怀着高尚的品德。也无法交还给物主。
贰
刘若开学前的这几天就住在朱莉学校附近的酒店。
到了酒店，两个人径直瘫倒在床上，梳洗换衣等日常为人步骤全都省略，行李箱和背包自由散漫地游离在地板上。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弥漫在一层橘黄色的灯光中。车如流水，靠近窗边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煎饼香味。
两人才醒过神来，已经饿过头了。
简单收拾了一番，给家里各自回了电话报平安，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天气干燥，鼻漫鲜血这件事情刘若绝口不提，向爸妈传递的全是一路过来的新奇和对新生活的憧憬。
在机场碰到的和善的姐姐，收到了别出心裁的照片挂饰和飞机模型，在机场碰到的好心的陌生人，刘若故作炫耀地自己的好运气。
“您看看，我运气是不是一直都不错的，碰到的都是好事”和妈妈通电话，她语气就变得轻快。
挂了电话，刘若才发现自己和妈妈提到的小挂饰：镶着自己照片的小巧别致的水晶球不见了，她将背包翻来倒去，没有在任何隐蔽的角落发现它，却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个时候把它弄丢了。
她对着酒店的天花板叹出一口长气，寄送一缕悲伤以表与它之间的有缘无分。
当下还是吃饭要紧。
人生地不熟。
两人只得随便在酒店附近找了点吃的打发肚子，在酒店周边走了两圈消食，便又回到酒店了，折腾了一天，第二天又是朱莉报到的日子，有很多流程要办，还是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才是当务之急。
洗漱完毕，两人又摊躺在床上，随后翻来覆去，累，但闭目难安。
女孩子们的话匣子悄然打开。
“真神奇，白天的时候还和爸妈在一起呢，这会儿却躺在千里之外的异乡床上了。”
刘若脑子里回放着从出门到走进酒店气喘吁吁地躺着的场景。
“是啊，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还兴致冲冲的，现在感觉只有一个累字，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做……”
“莉莉，我觉得生活真是古怪而难以摸透的东西。”
“以前憧憬大学的生活，总想着，自己以后能不能来BJ上大学啊，大学生活是如何的流光溢彩啊，想想这些就觉得奇妙兴奋，也老幻想着自己离开爸妈以后的生活，要在爸妈看不到的地方吃上多少的垃圾食品，做很多爸妈不让做的事情。
当时只觉得新奇，从没考虑到这其中会掺杂不快的成分。可是现在躺在这里，终于确定自己要在BJ开始过另外一种生活，却又变得怅然，觉得最好的还是当时在憧憬的那种状态，那种想要成长却还是牢牢站在爸妈手心的生活……唉，我可能是今天失血过多，脑子开始混乱了”
刘若舒展着四肢，手够着床头的控灯的开关，啪嗒了两下，灯熄了又亮起。
像是生活，忽明忽暗。她明明也并没经历什么，此时却有那么强烈的感受。
刚黑寂的夜里，孤单分子四处碰撞，灯一亮起，又立马隐匿到角落中。
朱莉思忖了一会儿。
“嗯，可能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吧。我其实今天到了机场，人头攒动的密集感就让我觉得很窒息又很惶恐，尤其是你流鼻血的时候，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想到要是爸爸妈妈在身边就好了，觉得好像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都做不来，在那种无力感面前，又真切地感受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朱莉翻了一个身，并不想让两人沉浸在这么消沉的氛围里。
随即转换了语调
“不过呀，还好今天有那个男孩子帮我们，我们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对呀，今天多亏了好心人的帮助。人家帮我们拿行李，还领着咱们去打的士，不过我当时昏昏沉沉的，都没有怎么认真地和他道谢，竟然一开始也还怀疑人家，挺不好意思的。而且我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刘若把身子侧翻过来，对着朱莉的床。
两人四目相对。
“他戴着帽子，根本也看不清呀，还戴着口罩，整张脸就露出个鼻子了。人高高瘦瘦的，讲话也很温柔，倒是真的很绅士。而且他当时看出来咱们不是很信任他，还很诚恳地解释了一下，怪有趣的男孩子。”
“真的太奇妙了，大家其实都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见的过路人而已，仅此一面之缘，连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这种善良的投入根本没有回报。但尽管这样，还是永远有人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吧，真好，这样真好”
想到这里，刘若体内的丧气一股又一股被此刻升起的正能量驱逐出体内，能量值逐步回升。
“我觉得自己又有面对新生活的勇气了。莉莉”
“嗯，这样就对了，呆桃，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要永远面向阳光照射的那一面，这样，我们才能看到明天太阳底下一张张俊美的脸庞”
“嗯。冷酷少女，别忘了，以后还是要由我们的组织来共同鉴定帅哥的。”
对床的两个人相视而笑，在吵吵闹闹的言语中进入各自甜蜜的少女梦乡。
叁
第二天
刘若陪着朱莉去办理入学手续，也当给自己即将到来的入学手续彩排预演。
但这一场彩排预先给刘若的大学梦来了清脆明亮的一击。
她感觉上当受骗。
班主任过去所言全是虚假现象。
大学，所谓的高颜值高大上高档次不过是裹在高三外衣里的谎言。
也是，自己当时只要逻辑再严密一点，怎么能想不出来，上大学的人之前也和他们一样在上高中呢，上大学又不是穿越什么奇迹轨道立马发生质变，瞬间脱胎换骨，人生最大的豪赌是出娘胎的那一瞬间吧。
她劝自己认清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并且，学校和人的气质在谈吐和氛围之间，不能光看表象，粗俗，她在心里鄙视自己的浅陋，借此抵消自己的失落。
朱莉的学校，氛围还是不错的，环境上总体和影视画面中呈现的相差无几，复古与现代风格交错的教学楼，古色古香的图书馆，而且朱莉最看重的宿舍条件也相当优越，上床下桌且带有独卫。
朱莉连连表示肯定：“满足，满足，真的满足了。”
安顿好莉莉，准备好生活用品以后，两个人就回了酒店，报到时间一共有两天，等两天报到时间结束以后，莉莉就要搬去寝室住了，开学会有主题班会和军训活动。朱莉不是太放心刘若一个人住酒店，而且这小朋友身体素质也太差了，自己可能照顾不了自己，便提议让刘若一块搬去寝室住到学校开学。
依据刘若胆小又怕打扰人的性格，她自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想着还有一天的空闲时间，两人便决定先提前到刘若的学校观摩考察。
两所学校之间是三十分钟左右的公交车距离，对于偌大的北京城来说，这点距离已经非常适合维持两人的友谊了，当然，BJ交通的拥堵情况也很可能会极速地毁掉两个人的友谊
到了刘若的学校。
刘若犹如晴天霹雳，大学幻梦已被全面击碎。
这校门，宛如隐身于城市之中，简直是大隐隐于世，不用心的人根本找不到。
刘若不禁感慨通知书上的校门真是价值千万的精修了。会这精修技术的人才走哪儿都不必为吃穿发愁了。
而校内，丝毫没有曲径通幽的意境韵味，两条主道纵横相交的简单明了的校园风格暂且不言，那一栋一栋五六十年代的黄皮宿舍楼里环绕着一缕又一缕的寒气，偶尔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莫名给人一种古物出土的厚重的沧桑感和生起敬畏之心。
刘若与朱莉在这颓落凄惨中面面相觑，僵硬在道路两边，刘若简直感觉鼻血又要奔涌而下，直泄三千里了。
我跨越千里，莫非是为了来考古，可我明明读的是个经济专业啊。
如今看来，在这里读经济专业已经不太有说服力了，这校园已经透露出了一股经济下行的味道了。
内心愁肠寸断，刘若仍保持着礼节，表面维持着强颜欢笑。
“莉莉，我们再走走吧，说不定后边会好一些”她和朱莉说着，实则是在安慰自己。
朱莉赶紧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别光看这些，好的东西都是留在最后等待被发现的，咱们，嗯，再往那边再走走”朱莉往右前方一指，两人便朝那儿走去。
走了一段路，发现了一个僻静的小凉亭，也许是前边的景象太令人失望了，矗立在校园小角落里的小凉亭倒是给刘若增添了不少欢喜，不绝地赞叹这个凉亭的设计巧妙，旁边紧靠着一处水泥筑成的斜台，细长而慵懒的流水顺着斜台，缓缓地流落到水池里，涓涓水声，听来十分悦耳，像是有人撩拨着和弦。
在凉亭的红漆木椅上静坐着，刘若还能仰视远处的教学楼上古老的时钟，朦朦胧胧间，能依稀认出分针在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的不知疲倦的尖脚，虽然知道最后它还是会回到原点。
突然想起了那句“闲云潭影日悠悠，物转星移几度秋。”不在乎是否应景，刘若径自念了出来。
“怎么诗情画意起来了，这古色古香的校园这么快把你变成诗人了？”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这里还挺不错的，悠然惬意，唉，BJ寸土寸金，能有这么一小块有闲情雅致的小天地，我也该知足了。”她真心觉得快乐起来。
从小事物里发现大快乐是保持快乐的诀窍。
爸妈从小就教导刘若，遇事要想开，用正面的态度去看待那些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事实就摆在那里，你能做的就是换个舒服的角度去看它。所以，尽管刘若是个会幻想的小孩子，但她也是一个能从幻想里找到一个正确出口走出来的大朋友了。
在校园里路过每一栋建筑，每一个标志性的地方，她开始积极挖掘事物的亮点。
“你看，这个图书馆虽然远看其貌不扬吧，但走近就可以看到里边是先往下后才绕上的阶梯，是不是有一点民国时期的地道的味道。“
“哈哈，若若，会不会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图书馆呀”
“你看，这校园这么小，就算大扫除也轻松很多呀。“
“可是大学又不像我们上高中呀，大学不用去扫地做清洁吧”
“莉莉，你有没有感觉这个学校因为有了我，变得明亮了一些”
“是的，因为你，整个校园焕然一新，生机盎然，万物回春，明艳动人”
好的，有那么多的小欢喜，就足够开始一段大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