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向浅见山庄之路（四）
“喂，你老盯着我的脸不放是什么意思？我今天可是要好好洗脸的哦~”
话虽如此，米娅还是很不放心地往自己脸上摸了摸。
就像是为防止少女洞察自己的心思一样，特洛伊连忙把头别向一边。
“我、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罢了。”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多少宁恩来，我们就杀多少，倒不如说敌人越多越好，我杀得越多，就证明‘兽斗士计划’越成功，我就离39岁之前登上总统宝座这个目标又近了一步~”
这样乐天派的答案，同样令人忍俊不禁。
也许……米娅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鼓励“我”吧。
越是这么想，特洛伊就觉得自己越在意她，说话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只是觉得政治、军事什么的……果然还是交给男人来干会比较好，女孩子人家嘛，最好少掺和这种事，安心当个家庭主妇，不也很好嘛？”
“尊敬的特洛伊·亚当斯先生，您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性别歧视！哦呵呵，又抓住了你一个把柄了，我们以后要是同时竞选总统的话，我就让竞选办公室把你这个性别歧视分子的黑历史分别寄给全国各大媒体，让他们全天候24小时轮流把你这个家伙批判一番，直到批倒批臭为止，总统宝座自然非我莫属！”
“上一个这么做的女总统候选人，可是意外败北了哦？”
“大不了补充一句，这只是青梅竹马之间的相互揭短而已就好了，营造出我们其实不是政敌，是很好的朋友~”
“事实上我们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是吗？”
“唔……区区一个亚当斯家族的小辈而已，想顶撞身为开国元勋之后的本小姐还早一百年呢！”
呆呆地看着少年爽朗的笑容，米娅莫名感到两颊有些发烫，还没等特洛伊反应过来，她就连忙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根严严实实的“墨西哥肉卷”。
“就是因为你这种脾气，才把布兰登爷爷好不容易找来的未婚夫给赶跑了。”
听到少年这么失笑道，米娅先是一愣，才恍然大悟似的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鼓起两颊，一脸不满地瞪向正在篝火上料理即食罐头的少年。
“啧，那个臭老头还真是口无遮拦啊……什么东西都告诉你这个外人。”
“哎呀，这种时候就把我这个青梅竹马当成外人了呀？”
本来米娅就不认为在嘴皮子功夫上自己会是学生会会长的对手。
更何况，特洛伊所言也并非子虚乌有之事。
不过——
“脾气什么的……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而已啦。”
“原来如此。”
专注于观察火候的少年随口一答，连头都没转过来。
这种云淡风轻的反应，不免令米娅感到大为不爽。
至于说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不爽——
“我说……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好好问一下“那么大部分原因是什么”吗？”
“呃……虽然我们俩是青梅竹马啦，不过好歹都老大不小了，过度关心女方个人感情的问题，不是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吧？”
“你还记得自己是家室的人啊，既然如此，干嘛丢下艾芙琳跑来这里跟我卿卿我我啊？”
“才没有卿卿我我啦……如果之前受伤的人是她，我也会这么做啦。”
紧接着，话锋一转。
“那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今天的午餐——”
开胃菜——切达奶酪；
汤——罗宋汤；
主菜——猪肋排配意式大蒜汁；
甜品——压缩能量棒。
听上去应该算是相当丰盛的一餐了，但实际上就是特务标配的MRE口粮而已。
在粮食补给短缺的日子里，出于维持战斗力的考虑，口粮一律优先供给作战人员，而一般非作战人员就的不得不两个人分享一包口粮了。
今天的午饭之所以能奢侈一点，还得多亏补给车队及时抵达营地，要不然这样“饿其体肤”的苦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长时间。
结果——
“诶、等等……”
“你这个伤员兼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最强大的战力之一就给我吃饱一点，我还指望你早日归队发光发热呢~”
特洛伊却毫不犹豫地将属于自己的一半口粮分给了米娅。
尽管少年的目眶与脸颊早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微凹陷下去。
他实在是太过正直了。
他明明可以依靠学生会会长掌握的“特权”来避免自己忍饥挨饿的……
像是这样的官僚主义者，随处可见。
可他却偏要选择与一般学生同甘共苦。
如果真的像威廉姆斯所说的一样，特洛伊只是为继承父业、走向政坛才来到前线镀金的话，他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份上。
以他的家族背景和人脉关系，他完全可以在距离埃德蒙顿上百公里的后方基地当个“撒手掌柜”。
至少在那里，他不用遭受这么多白眼、抱怨和憎恶。
像他这种“温柔过头的笨蛋”，完全不适合当什么鬼学生会长啊。
然而，正因为他是笨蛋，不好好看着的话，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荒唐事来……
今天宣布跟联邦为敌，明天搞不好就要向整个世界宣战。
所以……自己才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来，才始终不愿意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就是总感觉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意味呢……
“真是狡猾啊……”
“嗯？”
“我想说的是，待人温柔是好事，但如果把温柔平均分给女朋友和不是女朋友的女生，这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
“你知道我无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啦。”
从特洛伊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来看，米娅的一语道破，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我才说你是时候该好好改正一下这个坏习惯了……还是说你压根就想左拥右抱来着？你这家伙是东和轻小说的男主人公吗？”
“越说越离谱了喂。”
非要说到这个份上，他才停下手中的汤匙，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哭笑不得地望向金发少女。
难得少年终于愿意正视自己，没理由放过这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绝佳时机。
“所以说……你真的不打算问一下我把相亲对象赶跑的原因吗？”
“好吧好吧，亲爱的兰德里同学，如果您是有意让我为您分忧的话，请您务必告诉我您的未婚夫为何离您而去？”
在米娅的软磨硬泡之下，少年终于问出令她称心如意的问题。
反而是她本人一时间变得扭扭捏捏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答道：
“当、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特洛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禁叫米娅产生了某种莫须有的期待——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对我……
结果就在下一瞬间，米娅的幻想宣告破灭。
“骗人的吧？”
“等等你这算什么反应？！”
“不……你想想看啊，向来只对证明自己是如何的强大、‘兽斗士计划’是如何的成功，如何才能在39岁之前登上联邦总统宝座这三个命题有兴趣、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开始为各路俊男才子发‘好人卡’的‘击坠王’米娅·兰德里小姐居然对恋爱感兴趣了……换做你，你会信吗？”
“会信啊！倒不如说你快点给我相信啊！我好歹也是风华正茂的18岁美少女欸，当然会对恋爱感兴趣啊！”
“是是是是是反正你接下来肯定都是说‘我最喜欢爸爸了’~”
“你把我爸……我父亲当成什么奇怪的家伙了啊？！”
“放心，我只是把你当成奇怪的家伙而已。”
“这不是更过分了吗？！”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你又好像不是在开玩笑。问号。”
“为什么要加个问号？！我本来就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好吗？！”
“我就不问你喜欢谁了……你喜欢的人，我认识吗？”
刚被气得暴跳如雷的少女，面对少年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又瞬间变得风平浪静了。
“姑、姑且算认识吧……”
就像是有意回避特洛伊的视线一样，米娅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然而令少年感到大为不解的是，她时不时又会往自己这边偷瞄几眼。
难不成是在暗示传火啊不对传递什么信息吗？
“这就麻烦了。”
“哈？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的都是一群天天盯着你的巨乳不放、下面硬个不停的猪朋狗友来着。”
“你就不能换个文雅一点的说法吗？！”
“不往严重说，你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
“你还会担心我啊……”
好不容易冒上的怒气，又被特洛伊这番话给打消了，以至于米娅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学生会会长是不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毕竟青梅竹马之间的孽缘可没这么容易被斩断的嘛~”
但他所说的一切，却又是如此的真挚，没有半点虚伪。
米娅不晓得这是特洛伊有意为之还是肺腑之言，无论哪种，都叫她完全生不气来。
“放心好了，我喜欢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正直了，无论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绝对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之徒……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根本就是直接被他当成笨蛋了吧！
“我只是在寻思，我身边真的有这种不靠下本身思考的好男人吗？还是说……这该不会是什么女性向galgame的男主角吧？东和好像叫喜欢这类型游戏的女生‘宅女’来着……那个，我并不是歧视宅女，也并不是说对宅女有什么不满……不过一直沉溺于虚拟世界之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真的需要介绍对象的话，我也可以帮帮忙。”
还被他以相当温柔的目光注视着……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怜悯不可？！我喜欢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啦！”
“所以说，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啊！”
好险！
差点就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该说真不愧是政治家的儿子吗？依靠话术操纵人心的本领可谓炉火纯青……
可即便米娅成功把涌到嘴边的真心给重新吞回肚子里，却还是掩不住红得发烫的耳根。
特洛伊自然不可能看走眼。
“他叫什么名字确实不关我事，但你的身体状况……我不能坐视不管吧？”
按理来说，这本应是从他一开始踏入这间宿舍就该提起的问题，他却非要绕了这么一大圈子，选择在不经意间回到原点。
虽然有些唐突，但特洛伊其实是以他的方式关心自己吧。
“你放一万个心好了，这点小伤我还死不了啦。”
这个自信十足的回答，却并没有让少年放下心来。
“你上一次做‘败化检测’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没关系啦，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吗？再怎么说身体管理对树不子而言也是基础中的基础啊。”
明明说的是正论，米娅却不敢直视特洛伊的双眼。
“既然你这么清楚，就应该更清楚‘兽斗士’跟一般树不子是不同的吧？”
‘Beast Gladiators Project’（兽斗士计划），曾经备受瞩目的第三代树不子开发计划——直接对受精卵进行改造，在成功取得第二代树不子应有的安定性后，又向其植入动物基因片段，目的是制造出兼具树不子的心象力及野兽的强韧肉体、敏锐感觉的“新人类”。
事实上，兰德里公司确实做到了。
无论是基础体力、耐力、生命力还是再生能力，“兽斗士”都远远凌驾于第二代树不子之上，可谓站在地球食物链巅峰的“王者”。
成功让“神话传说”降临于人间的少女——米娅·兰德里，就更是“王者中的王者”。
就像是巨大的收益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样，“兽斗士”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异常强烈的破坏冲动。
生而有之的凶残成性。
与其说是“兽斗士”是披着狼皮的“杰基尔”，还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海德”。
一旦失控，败化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一旦败化，“兽斗士”将会成为比宁恩更难缠的对手。
毕竟谁也不想在战场上陷入“前有虎后有狼”的绝境。
作为结果，“兽斗士计划”被强制叫停。
遗留下的实验体，也不得不依靠药物的力量将这份与生俱来的疯狂与暴戾彻底封印起来。
但在补给变得愈发困难的今天，这重封印又还能支撑多久呢……
“放心好了，我有定期吃药的啦——你看，上次送补给的时候不就一起把药给送过来了吗？这点小事就用不着你这个学生会会长来担心啦。”
少女灿烂的笑容，确实包含着某种能叫人立马放下心来的神奇魔力。
如果在平时看到这个笑容的话，特洛伊也绝对不会再去说什么。
然而这个“如果”……并不存在。
事到如今，米娅的笑颜，只会叫他感到心痛。
“……为什么要骗我呢？”
“诶？”
被识破的瞬间，米娅虽然是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张皇，而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歪着脑袋问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啊？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知道背后的原因，少年不禁二度哽咽。
“你以为我没看过补给清单吗……”
清单中根本就没有米娅需要的药物……
“没事啦……三天打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一天一次的用药却变成三天一次，能起到多少效果，不言自明。
也就是说……这么多天以来，她都是光凭个人意志与内心的“兽性”抗衡。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整个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中，需要特洛伊担心的人、事、物都太多太多了。
米娅……不想继续给他添麻烦。
当他遇险时，米娅又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
即使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身体甚至还微微颤抖着，安慰的言语听起来却还是如此的温柔……
“我”对米娅果然是——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找我好好商量一下？”
说起来，还得感谢之前那场恶战，如若不然的话，特洛伊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我们可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吧？彼此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不是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早点告诉我的话，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帮你的！”
并非是“米娅有隐瞒事实”，而是“自己即将失去米娅”这一点=……令少年爆发了。
“难道对你来说，我仅仅就是这么一个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外人’而已吗？”
面对越来越怒愤的少年，少女却愈发的面无血色。
“你不是要在39岁之前当上总统的嘛？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吗！”
越是这么咆哮，言语却显得愈发的苍白无力。
仿佛不这么大声吼出来的话，就根本无法与人交流。
而对米娅来说，从小到大，她都未曾见过特洛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本应该感到手足无措的她却是如此回应：
“是啊，存在于你我之间的，到底不过是这十多年的孽缘而已吧。”
这句话任谁去听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
她只是在描述事实而已。
但这样的事实，却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我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但也仅仅就是青梅竹马。”
就像是被这句话击溃了一般，一股莫名的酸楚自喉头涌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有些话……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能乱说的。”
原来……她已经察觉到“我”的感情了吗？
“我有点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即便如此，在少女的“逐客令”面前，少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黯然离去
就在刚离开床边的一刻——
“还有就是……亚当斯同学，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更不是我好朋友的恋人应该做的事。”
在最后，少女如此强调道：
“今天过后，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吧？”
想必是为断绝少年的一切思念吧。
可是，颤抖不已的声音中混入了哭腔，叫人根本无法放手。
这种言不由衷的话，又叫人如何接受？
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以相当粗鲁的动作将床上的少女拽了起来，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迫使少女直面他的视线。
“不、不要……不要这样子……”
对少年而言，要向少女坦白心意，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任由她怎么挣扎，他都绝不放手。
少年这才发现金发少女的双眼早已变得通红，泪雨梨花的脸庞与含糊不清的啜泣，营造出和“青梅竹马”这一身份完全不同的感觉。
所以——
“唔……”
“等、等等……”
这一瞬间，对特洛伊来说，世界上没有比米娅更加重要的人。
将自己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无非是在渴求自己最喜欢的女孩。
从湿润唇瓣中传来的甜美叹息，正是米娅自欺欺人的证明。
舌尖每往她的唇间推进一点，她的身体就颤抖得愈发的厉害，让特洛伊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让她产生这种反应的男人。
光想到这一点，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性几乎被雄性与生俱来的本能所淹没。
像是这般热切而激烈的接吻，究竟进行了多久，特洛伊已无暇顾及。
此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段美好的时光能够永远继续下去。
可就在更想与她融为一体的瞬间，少年却被一股强烈的意志拒之门外——
从少女眼眸中透露出的，并非无法平息怒意或憎恶，而是深不见底的悲哀与悔恨。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就在刚才，少年踏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
既然作出了选择，就必须做好接受相应后果的心理准备。
特洛伊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正因为太过清楚，所以他不再对自己的真心实意讳莫如深。
既然已经决定要与埃德蒙顿共赴生死，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特洛伊不想再留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