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昔在周公,踐祚履位,制禮作樂,以導正天下,迺作〈爾雅〉,以齊殊言。爾者昵也,雅者正也,天下殊途,義一歸於雅正也。孔聖序〈乾〉,始作文言,又不僅〈詩〉〈書〉執禮,所雅言焉爾。夫〈詩〉〈書〉執禮之教,以之成德,謂之溫文爾雅。故君子初學,必先文雅其辭,莊敬其行,非惟其言行若是,亦慎其獨耳。以是觀之,雅寔國柱,當無疑致。是以雅存則國興,雅廢則國微,政昏於上,雅成俗乎下,固有之矣,雅道跡廢,國無君子,而欲天下理者,未之有也。
華族挺生東方,號曰華夏。華者文也,夏者雅也,華夏之義,亦曰君子成德之文耳。故周公孔子而下,何莫由文言而止於雅也。洎乙巳廢科舉,壬子廢讀經,國柱傾圮,固不待陳胡而推掩也。〈新青年〉諸人,趁勢逞志,淺士少年,心悅其說,景響從之,自斯而後,雅道絕而凶人興,道德者路旁之芻狗,文章者駔儈之欬唾,人心向賤,墮落無底,非雅廢之失耶?又有說焉。昔漆雕將仕,以斯之未能信為懼,今也不然,宦者臨民,鄙陋不學,言而無文,行不由雅,輒必趨功逐利,以盜國家,以成聚斂。政昏民困,莫之為甚。雅道之重,尤重乎政也。
壬辰之歲,業師有編撰〈百年文言〉之議,其去壬子廢經,適值百年。越半載而編目麤定,余披覽竟夜,不覺懷抱空狂,繞室叫嘯,萬慨遂生。顧寧人嘗辨亡國亡天下矣,崇俗蔑雅,其足為中華乎?法人涂格維爾以貴族為一國綱紀所繫,為自由骨幹,一旦傾覆,極權酷政,則必隨之。吾華自秦漢以後,幾無世代簪纓之族,然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者,孰不由誦古賢往聖之言,以立身揚名乎?士夫君子,以古之道臨民,其失之者蓋鮮矣。嚴幾道當其易簀之時,所疾書者,首曰‘須知中國不滅,舊法可損益,必不可叛’。舊法之環中,厥在禮樂人倫,修身用極,止於至善。文言者,則舊法之軌塗,積學之舟楫也。溯茲百年,如電如露,間氣漸衰,而文多蕪雜,然抱殘者夷齊,守缺者巢許,以視媚時悅人、趨新徇眾之輩,不亦稍愈耶?編此碎錦,豈希〈心史〉,但使後之覽者,知風雅之不滅,高貴之長存耳。
壬辰賤降後二日,鹽瀆徐晉如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