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宫廷艺术:960—1127年
稍后出现的北宋宫廷艺术被看作是整个中国文化传统的重心。表现岩石、树木以及其他自然物的笔法、构图对后来的几个世纪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郭熙(1000以后—约1090)的《早春图》就是在此背景下产生的作品,它在以后的几百年中相当重要,几乎出现在所有现代中国美术的著述中,不管它们表达了什么样的观点[图20]。此卷创作于1072年,当时郭熙供职于一个专门管理绘画和书法的宫廷机构,在英语中就是Academy。北宋宫廷有相当规范的雇佣画家的机构,这一点做得比前代要好,尽管它的组织结构经常发生变化,而且陷入官僚机构的派系斗争中,但是这个时代比之前的任何时代都更适合使用“宫廷画家”这一词。
图20 《早春图》轴,郭熙(1000以后—约1090),1072年作。绢本。这是遗存最早的水墨画之一,没有其他颜色。从文献记载知晓,这种绘画技艺始于8世纪(左页)。
在中国艺术中,山水画起源和发展的初期受到的关注超过其他任何题材,因为在以后的几百年中此类绘画具有特殊的性质。此领域的学术研究受到早期山水画所遗留作品极少的阻碍,造成对敦煌佛教绘画中山水画因素和对所有约公元1000年前绘画作品的后代摹本(时间有多晚还有争议)的依赖。这使得考古学家发现的如图21这样的作品显得更加重要。它从一座妇女墓室中出土,她生活在辽代(907—1125),一个非汉族人的统治政权,她大约是在10世纪的后半叶被安葬。画卷是一件没有署名的绢画。对这件珍贵画卷的阐释倾向于认为画面表现的不是真山水,而是道教神仙居住的圣地,它悬挂在亡妇的墓室中表达了她对来世安宁空间的向往。它提供了很重要的证据去思考人们怎样理解当时创作的如郭熙的《早春图》一样带有更多纪念碑性的著名山水画。
图21 山水图轴,无款,绢本,从一位生活在10世纪下半叶的贵族妇女墓室中出土。这是中国山水画的起源及其社会功用的重要新 证据。
尽管现在被装裱成立式悬挂的卷轴画,《早春图》有可能曾经是为中轴式屏风绘制,打算永久地装裱在木质画框中。和唐代的前辈画家一样,郭熙也在北宋都城开封的宫殿、寺院绘制壁画。这样一位画家在宫廷中受到尊重的事实通过画作上画家的署名、钤印以及题款年代体现出来(在左侧边缘下方,右上方的题款是后来补写)。
区别郭熙与唐代画家的标志之一是题材。几乎所有唐代画家都画人物画,不管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但是我们不能证明郭熙画过山水画之外的题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的赞助人和画家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人物画和神灵画的需求,但是当郭熙和其他宫廷山水画家活跃在画坛时,山水画上升到受尊崇的突出地位明显体现在11世纪的画评中。
郭熙著述的画论显然区别于唐代前辈画家,它帮助我们深入地解读他少之又少的遗作。他的著作《林泉高致》强调画家如同崇高的造物者般的自由灵感,认为要创造出伟大的艺术作品,画家的个性是决定性的因素,这也是现代流行的观点。他认为绘画不是来自观察外在的世界,而是深藏于画家的内心(但是人们推测郭熙年轻时进行过自然写生)。他也创造了品评绘画的专门性词汇,例如,他提出“三远”(高远、深远、平远),现在论及作品构图仍然在使用。这些观念(这决不是郭熙的独特见解,而是形成了宋代关于绘画的普遍观点)对后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提升了画家的完美理想,如同浪漫主义的自由精神。务必牢记的是这些有特殊意义的完美理想只能这样理解,而不能理解为是对发生的事实的描述。例如,关于郭熙画论的研究指出他在画作中写下了自己当时感受到的东西,但是宫廷画家的身份可能从各方面束缚了他。
在研究《早春图》这类题材的作品时,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可能就会体现出来。在宫廷观者眼里此画非真山水,是道家仙境中理想化的山水,而不是理解为画家钟爱的自然山水的抽象表达。我们已经知道郭熙是道家神秘思想的信仰者,这就说明了他描绘山川的方式是从神山之巅由远及近、自上而下,类似图9中看到的贵金属制成的仙山。另一种解释认为中间高耸的山峦是君权的象征(一位学者认为这幅画中间大部分被后代重绘,造成扭曲的不稳定的空间,因此这件不是原作。如果我们接受这位学者的观点,就支持了后一种解释)。郭熙可能尝试表现宇宙哲学的图示,在那里主题清晰地表现了“春天”的季节,而不是在三维空间中描绘具象。四季变迁被认为是驱使宇宙大规模变化的部分力量,对郭熙来说可能很重要,对他的皇室赞助人来说也一样,并且他因绘制系列四季山水而闻名。《早春图》不是今天意义上的“宗教”画,后代的评论家也不这样认为,对他们来说《早春图》是早期传统山水画的不朽典范之一,而对画家和最初的观者来说精神性因素完满地表现于其间。
此卷宫廷小品绘画是大收藏家、唯美主义者宋代皇帝徽宗(1101—1125在位)的真迹。人们推测徽宗不喜欢郭熙的作品,把他的大部分作品收归储藏,可能是因为尺寸太大,或者因为他认为绘画题材没有足够的价值或者象征意义。徽宗的亲笔画作大多尺寸较小,工笔重彩,如《瑞鹤图》,是为纪念发生在1112年的祥瑞事件而画。在上元之次夕那天,有20只白色的仙鹤飞鸣在宫殿上空,天空中的祥瑞盛况吸了引宫人、百姓驻足观看[图22]。画作是否真是徽宗御笔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它出现的背景,是一系列“瑞应”图像的背景之一,是宇宙力量对徽宗统治权力的认可与赐福的吉兆。在天空出现的征兆、奇怪的动物、纹理或者瑞石都是瑞应。原作可能只有皇帝自己和亲近的侍从目睹过,但是因为特殊的偶然机会,画作被复制到幡上,骄傲地向大众展示。仙鹤是神圣祝福最有力的象征,它们在天空盘旋,伴随着庄严的音乐,真正地与宇宙和谐融为一体。
图22 《瑞鹤图》卷,绢本,宋徽宗(1082—1135,1101—1126在位)1112年的御笔之作。作品可能表现了数百个祥瑞图像,此图是其中一部分,册页装裱。
运用图像意义支持皇权的合法性在徽宗朝可能得到新的强化,此时的宋朝不断受到来自北方政权辽的压力。中国北方的区域和蒙古陷入了异族的统治,1125年又被女真族代替,他们的政权在中文中称为金。1126年金灭掉了辽,接着攻陷开封并掳走徽宗。徽宗在位时,祥瑞迹象尤其受欢迎,有如军事力量般急切地象征着对宋帝国的支持。除了创作瑞应这样的图像之外,徽宗朝围绕宫廷庞大的艺术藏品进行了重要的目录编撰工作。确立品评佳作的准绳,这对后来几个世纪的中国艺术影响甚大,激起了其他统治者和收藏家对拥有藏品的渴望。另一大制作是编撰了宫廷收藏的铜器,如图4之类的器物目录。徽宗收藏了大量的器物,他急切地渴望得到它们,似乎表明他所拥有的这些东西已经被看作是古代文化的遗产。拥有古代遗物意味着取得和古代明君同样的地位。徽宗编撰的铜器目录《宣和博古图录》以木版印刷的方式记载了古代珍宝,帮助人们理解数百年前的过去。
除了画家与收藏家之外,徽宗朝还支持各种各样精美的工艺品制作,此时期开始出现专门为宫廷制作的器物,这些器物被保留下来不是通过墓葬,而是从一位皇帝传给另一位皇帝。都城附近的瓷窑定制的瓷器在后来获得了高度赞扬,后代的鉴定家称之为“汝瓷”[图23]。烧制汝瓷仅有40年左右的时间,1127年因北宋灭亡而停止,使得这些装饰简洁、色彩精细的瓷器异常珍贵,并且价值不菲。现在保存完好的藏品不足100件。很难了解在制造的年代这些瓷器在宫廷中的地位,在所有器物中它们的地位可能相当低下,但是后来的某个偶然的机会,它们开创了宫廷对瓷器的兴趣以及赞助瓷器生产的重要传统,这一直持续到帝制时代结束。
图23 “汝窑”瓷碗,汝窑因汝州而得名。瓷碗大约烧制于1100—1120年,为宋代宫廷专用。1986年才确定瓷窑的具体位置,在河南省宝丰清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