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异路归途(2)
东方一抹鱼肚白,黎明到来,秀才回身看时,才发现船身不知何时已破出浓雾。那片雾仍是那样无边无界的留在原地,即便是在白昼也不会消散。
海洋已到了尽头,眼前先是一片黑色礁石,接着便是高耸入云的青山,山顶全都掩在云中,放眼望去,层峦叠嶂,也不知绵延几何。
船底触到沙滩,船身猛然一晃,秀才从船头掠至水面,踩水前行至岸边。
入了山,山中云雾变幻无常,山色总像是刚被雨水洗刷过一般苍翠。当朝阳照在群山之上,翠影红霞相映,云雾绕缭变幻,就如同看到传说中的海上仙山。
这里山势峻峭,沟壑纵横,秀才身影飞掠在山崖险道之上,脚下便是万丈深谷,但他步伐毫不凝滞,气息也不见混乱。他从小跟师傅修行山中,在山路上来来去去早就习惯,所以即便是这里山势险峻,对他而言,也只同平地一般。
秀才不知道阿瑞身在何处,只是依着群山之中依稀路径向前寻找。自从海上见到那位奇异女子,知道阿瑞无恙,他放下心来,猜想自己多半已经身处九幽十八狱。而且听那女子口气,前路还有阻碍,他生性洒脱不羁,既知阿瑞无恙,接下来还有什么险阻便丝毫不放在心上。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这座山巍峨高大,左边是万丈深壑,深壑对面又是云雾遮绕的层层山峦;右边是千丈飞瀑流水,那瀑布水声轰隆隆的从一侧传过来,像是闷雷一般。
这山腰中难得有一片旷地,秀才从小道来至空地上,左右无路。秀才抬头望了一眼这山,山顶埋入云端,一片崖壁自云中直垂下来,仿佛谁将一把大刀铿锵一声插入地面。
这里靠近瀑布,空气中水汽弥漫,山壁湿滑异常,系常年浸润所致。也不说这面崖壁不知有多高,就算本来只有四五丈高,这么无所依靠也是无法攀上去的。
若说要绕行,右边飞瀑绕不过去,从左边深壑绕行,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更何况这深壑能不能绕还不确定。秀才摇摇头,叹息一声,只是这叹息里却没有颓丧或者忧心,他见崖壁底下有快大石,索性从背后包袱里取出水,走过去坐下来歇息起来。
没想他才在石头上坐下,那石头就陡然向下沉了两寸,两寸距离本来也不深,只是这平平稳稳放在地上的大石头因他一坐就陡然沉下去两寸十分不合常理。这一沉之下,只听右边崖壁上一阵沉厚笨重的摩擦声。秀才却不惊讶,他悠悠闲闲喝完自己的水,这才转身去看崖壁。
原先平整的如同镜面样的崖壁底部凹出一块空缺,空缺里放着两把宽刃大刀,秀才取出刀来,崖壁便又是一阵沉厚摩擦声,片刻间又变得平整,没半点痕迹。
这两把大刀皆长四尺有余,连刀柄都是钢铁铸就,入手沉重非常。大刀刃上寒光闪烁,这一刀下去,恐怕连顽石也能斩断。秀才将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口中自语道,“这倒是为难秀才了,”这刀在他手上,像是小孩子玩的竹刀一样轻巧。
秀才嘴上这样说,脚下后退两步,右手中大刀一挥,竟将刀牢牢嵌入离地面八尺的崖壁中,秀才手中握着另一把刀飞身落到崖壁大刀刀背之上。他一落下,手中一把刀随即挥出,嵌入头顶六尺之外,与此同时他双脚在脚下大刀刀柄上一勾,身子也飞掠而起,脚下那把大刀被他一勾飞至他身前,他伸手接住它,身子上纵正好落到另一把嵌入崖壁的大刀刀背上。
这套动作直看的人惊心动魄,若不是内息深厚者不可为,若不是以巧力胜蛮力者不可为,若不是轻功绝顶者不可为,若不是胆量非凡的人不敢为。
秀才两把大刀交替使来,向上攀了半盏茶功夫,忽见崖壁上刻有一个“恨”字,整个字苍劲有力一气呵成,并无斧凿痕迹。秀才心中暗自惊叹,这山壁之上绝无可能请能工巧匠来凿出这样一个字,而且这字中透出的苍劲凌厉也绝不是工匠能为,倒像是用剑大家一剑落下即成,如若真如此,那么又该是何等高手。
这个字四周再无其他,秀才又向上半盏茶功夫,这次崖壁上一个“尺”字,同前面“恨”字一样是剑写而成,秀才不作停留,再向上攀了一盏茶功夫,一个“百”字跳入眼帘。
百尺恨,倒的确适合这座崖壁。
秀才这时候抬头一看,崖壁也到了尽头,他口中吐出一口长气,身子上跃之时脚下一勾,提着两把刀已经到了崖壁之上。
这崖壁上下足有三百尺,秀才又是借着两把大刀攀登上来,可是他呼吸犹自平稳,额头上也看不到一滴汗,着实让人惊叹。
眼前一片平台,却仍未到达山顶。这座平台比之下面崖壁前旷地又大了两倍,而且四周绿树浓阴,掩着不远处一座小木屋。秀才沿着篱笆架出的一条小路径直走到木屋前,这座木屋被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半包在冠盖之下,树上落下白色小絮,在木屋顶上铺了厚厚一层。屋前屋后种了许多花草,只是山高地寒,花朵只打着骨包儿,但不减其清幽秀丽。
秀才将两把刀轻轻搁到屋前一张石桌之上,抱拳朗声道,“在下步可名,打搅屋主了。”他不知道这屋中主人是谁,一时也不敢冒昧称呼。等了半晌,小屋木门悠然而开,没发出半点声响,似是被风不小心带开一样。
木屋内走出一个女子,一身墨绿色的衣裙,一头漆黑长发,发中一颗墨绿珠子垂至额间。她脸面苍白,眼前覆着一条翠绿长绫,出了门似乎抬眼看了一眼秀才。秀才不知道长绫后是怎样一双眼睛,只觉得这女子一抬头间,便有一股犀利寒冷的视线袭来。
“你用着这两把刀爬上来,没掉下去摔死还算不错。”女子声音冷淡清寒,毫不客气。
秀才毫不在意,客气问道,“不知道姑娘可知道章阿瑞?”
“你知道这面垂崖为何叫做百尺恨吗?”女子答非所问。
“别无旁路。”秀才朗声答道。
如果没有法子过这三百尺,便只能望而兴叹。女子点点头,“你过了这三百尺,便不用生恨。”
秀才一瞬间明了,这面崖壁也是有人故意出给他的难题,如果过不了,他寻找阿瑞之事恐怕便由此结束。这么说来,先前海上所遇的奇异女子,她的歌声即是考验,怪不得她口中说后面一路上还有阻碍,这时候秀才才算彻底明白。
这两人出给他难题,明显也是受人所托,只不知这幕后人到底是谁。
“你可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通过这面崖壁?”女子开口问道。
“如果在下猜得不错,应该是一条铁索。”
那女子略微有些惊讶,凝思半晌道,“你怎么知道的?”
秀才一开始也是十分好奇,如果这崖壁果真只靠两把大刀上下,平时自己人出入岂不是十分麻烦,后来上攀之时注意到崖壁上一些细微不同,这才发现其中关窍,当下答道,“这面崖壁湿滑平整,可是仔细看时某些地方却有些微不平,这些痕迹上下连成直线,所以在下便斗胆猜想乃是铁索常年摩擦所致。”
其实那铁索磨出的痕迹甚是细微,若不是心思缜密之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而且就算注意到,一块天然石壁上有些痕迹也属平常,难以想到其他。
秀才也十分惊叹,虽然靠着铁索上下比之大刀要简单的多,但是若非轻功了得,内劲充沛之人,也只能望而生恨。他突然想起曾看到阿瑞施展一手微妙轻功,或许就是因为常年在这九幽十八狱山中往来,又还有这百尺恨之阻,所以步伐那样灵巧,身形那样飘忽而奇异。
“不错,”女子声音仍不减那股冷淡之感,接着又道,“阿瑞拐了我炼药的狸子去趟中原,好在结交的倒不是庸人,你若是见到她,叫她快把狸奴给我拿回来,否则我这里便不让她再踏半步。”
她虽说得冷淡,后面几句还颇有些生气之意,但是秀才知道这女子恐怕生就是这般冰霜的性子,她能这样说其实倒体现出她同阿瑞关系十分亲密。
秀才知道她不会再阻拦,遂抱拳称谢,“多谢姑娘。”
那女子转身径直入了木屋,秀才正想着还未曾问过路,屋里却闪出一个扎着双角的小童。
那小童面上堆笑,对着秀才行了一礼,随即将石桌上两把大刀收起来放到屋角一口箱子中。秀才看他不过十岁左右年纪,提起两把刀却毫不费力,兀自惊叹,九幽十八狱中尽皆能人。
小童放好刀,转身请秀才道,“公子这边请。”
原来这里过山的通道却在屋后那颗大树之后,这颗大树躯干足有四人合抱粗,掩住了后面过山的通道入口。
小童边走边道,“暝寂姑娘生性不喜多语,还望公子勿见怪,”这时已经到了洞口,他伸手请道,“公子从山洞过去便过了这座山,我还要回去帮暝寂姑娘炼药,不多相送了。”
秀才口中道,“多谢,多谢,”
小童转身离开,秀才心道这位小药童温和识礼,如同一位小大人一般,倒是很有趣可爱。
秀才通过山洞,这座山山后地势陡然一变,不再像前山那般险峻,虽然仍旧高阔,下山路却舒缓平稳。而且眼前呈现另一番天地,群山陡转秀丽清奇,环抱一眼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湖底白色沙粒与浅蓝的湖水相互映衬,既静谧又活泼。湖水至南岸自一高一矮两座山峰之间流出去,秀才此刻看不到那条河流是如何模样,只注意到这片湖泊之上有一座横穿长桥,那恐怕便是自己接下来的路途。
这时已到晌午,秀才自包袱中取了些干粮吃了,便沿着路途下山去,只一炷香功夫便到了湖泊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