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古道千言
芳草萋萋,细长的叶子尖上凝着水珠,闪着微光。树上枝叶深处,鸟儿的鸣声清脆似少女在歌唱。
一切眼前景物,都变成了惹人欢喜的样子。
阿瑞一场大哭之后,一切的不欢喜都随着泪水流走。
“不哭了?”秀才的眼睛里含着笑,眼底尽皆温柔,嗓音中带着几分揶揄。
阿瑞此时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面颊上腾起红晕,微微低了头,还泛红的眼眶里那一双如同泉水般纯澈的眸子轻轻闪动。
秀才看她不好意思,面上笑容未减,携起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二人出了庙门,一路沿着荒郊向着通往苏州城的大道而去,那黑猫呼的一下从庙中窜出,跟在二人身后。
苏州城口,两丈宽的护城河卧在城墙下,如一条匍匐的蛟龙,在阳光下昏倦不起。
通向城内的吊桥高高挂起,城楼上玄甲青戈的守卫矗立城头,面目冷沉。
温柔富丽的苏州城,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高照的日头也没能抹去环绕在它上空的肃杀之气,反而在空气中增添了跳动的不安。
离苏州城两里的官道之上,两个身影不紧不慢一路行来,走近来看男子英俊洒脱,女孩儿俏丽天真,正是秀才与阿瑞。
昨日鬼谷老人将阿瑞带到的破庙离苏州城倒有一段距离,早前秀才救出阿瑞后二人一路走来,也不计较快慢。
阿瑞将秀才离开苏州城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说与他听,他也不烦,总是面上含着笑意,时不时打趣一两句。
阿瑞每每转过头时,总能看见他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便又回过头去继续自己未说完的话。
秀才听到阿瑞闹闯茂苑行宫几乎逃脱不得时,虽此刻她明明好好的在眼前,一颗心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待得听到她最终脱险出来才算松了一口气。
见阿瑞说起这件事时眉目间没有半点惧色,他又不免叹息一番。
这正是当初他在客栈认识的阿瑞,天不怕地不怕,对万事都怀着好奇,性情中自有一股永不磨灭的纯真与灵气。
秀才看着她早已恢复成了往日的活泼无忧,便似不经意的问及她被鬼谷老人所抓的事情。他此刻还不知道阿瑞玫瑰琉璃珠被抢,但是先时在破庙看到她那般神色,已经猜出昨日定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阿瑞听了这话,明亮一双眼中闪现几分黯然,她将昨日事情一一道来,说到相以抢夺玫瑰琉璃珠之时语气中难掩难过。
先时阿瑞说茂苑行宫一段提到相以时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此刻秀才才明白其中原委。
“因为相大哥,阿瑞现在还觉得难过吗?”秀才知道阿瑞的忧心是因为不能回家,可是眉目间的难过却是因为相以。
阿瑞点点头,“相大哥对我很好,还救了我两次,可……”
自从相以在柳州救了她后,她一路上又多他照拂,心中早将他当做朋友。先时相以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她毕竟初出江湖没经历过儿女情长,险将感激错当成儿女之情,此刻她明白了自己对秀才的情意,知道自己只是将相以看做兄长一般,可是这份朋友之情终究还是受了伤害。况且因她性情中的那股真意,她若真心将人当做朋友便没半分机心,她从没想过相以会抢她的玫瑰琉璃珠,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秀才见了阿瑞神色顿时明了,他了解阿瑞的性格,也知道她为何难过。
“你想见见他吗?”秀才开口问道。
阿瑞抬起头,眼中疑惑不解,可是随即又点点头。
对于阿瑞来说,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便是最好的。
秀才轻轻道,“我们这便去苏州城。”
阿瑞这时又解了一个心结,眼中的黯然褪去,忽转过头问秀才道,“秀才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秀才面上浮出笑意,伸手指了指走在二人身旁的黑猫,那黑猫这时仿佛知道了一般,抬头冲着阿瑞“喵呜”了一声,一双犀利的眼睛中严肃不减,仿佛一个严谨的老功臣。
“小狸奴?”阿瑞奇道。
秀才点点头,便将这件事情慢慢道来。原来他昨日夜里本来是在返回苏州的路上,天将及明之时他在离苏州城半里的小道上发现了这只小狸奴,那时黑猫也见着了他,便冲着他叫了几声,他认出这乃是跟在阿瑞身边的猫儿,心知有异便一直跟着它找到破庙之中。
其实秀才若不是因为急着赶回苏州城,便不会走近路,也就难得遇见黑猫。而他之所以急着去苏州城,是因为当初答应阿瑞要在回家之前送她,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必然。秀才同阿瑞说时虽略去这节不提,心中却诸多感叹。
阿瑞这时也听得奇,秀才说完,她拍掌对着在路边草丛中悠闲漫步的黑猫道,“小狸奴,小狸奴,这次要多谢你了。”
她口中虽不提对秀才的谢意,可是眼睛中的光彩却全是因秀才而起。这番谢意在她的心底化成了欢喜与快乐,让她脸上神色更加俏丽纯真。
“这只猫儿是怎么寻到你的?”秀才因阿瑞的眼神,面上笑意更浓。
猫不似狗那般嗅觉灵敏,虽然这只小狸奴极具灵性,可是那样远的距离,它能找到阿瑞还是出奇。
阿瑞眼中露出一点俏皮,她取下自己腰间系着的一个藕色荷包递到秀才手中,秀才看时只见荷包下一角横着一条小划口,荷包内早已空了。
秀才明白了几分,却没全懂,阿瑞这是开口道,“这里面本来是小狸奴爱吃的萱草籽,那时候我被老爷爷抓住之前悄悄在荷包上划开了一个小口子,小狸奴一直沿着地上掉的萱草籽就能够寻到我了。”
原来就在阿瑞中了鬼谷老人“蝶恋花”那一瞬,她以指甲在荷包上划开一道小口,她内力虽然不济,可是倾注到指尖划开一道口子却不难,而且这一招胜在灵巧迅速。那一道口子虽细,但阿瑞被老人控制走动之间总会扯动口子,这样便使萱草籽一路洒下来又不至于一下子漏尽。
话虽如此,秀才心中还是惊叹非常,虽然阿瑞将这萱草籽留了下来,但是这猫儿最开始如何就知道她有危险突然出来寻她,而且阿瑞在被鬼谷老人抓到之前并没留下任何线索,这小黑猫又是如何寻到一开始的踪迹。
阿瑞当初也没期望着有人依着线索来救她,只不过这是她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她也没料到这线索最终真的助自己脱了险。
秀才同阿瑞的目光此刻一同朝小狸奴看过去,小黑猫本在草丛中扑着一只蝴蝶,这时感受到两人的目光,突地向后退一步,一双如同琉璃珠子般的眼睛中闪着疑惑的光。阿瑞同秀才看了这般光景,两人目光相视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狸奴警惕的看了二人一眼,终只是奇怪的转过头继续扑它的蝴蝶去了。
阿瑞突然想起来秀才上次离开苏州城之事,开口问道,“秀才哥哥,上次你怎么突然离开了,我还以为回家之前都见不到你了,这次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对了,那只送信来的白色鸟儿是你养的吗?”
阿瑞一口气说完,也没给秀才一个开口的机会,她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知让人先答她哪一个好。秀才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疑惑之色,心中只道此事说来话长,于是开口道,“这件事说……”
阿瑞只听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子却突然被拉起,秀才已携着她飞掠到道旁一颗冠盖浓密的大树之上。
阿瑞正要开口相询,秀才低下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见他拨开眼前枝叶向着前方看去便也跟着瞧过去,这一眼却使她心中大吃一惊。
前方官道上排满青甲兵士,道路也被棘障所隔。秀才又换了方向瞧去,只见道旁树林之中也各伏着两队兵士,加起来也有两百人之多。
这条官道乃是从西面直接通往苏州的大道,无论是游人商贩还是踏郊的贵人闲官都从此路出入苏州城。先时秀才同阿瑞一路行来就已注意到异常,今日这条官道上竟一个人也没有,过于安静。他不想让阿瑞担心,所以没说出来,却暗自留了心,方才他觉察出前方有异,是以带着她掩身到这大树之上。
这里离苏州城还有一里余,前方这些军士形貌气势又都不似苏州城中卫军,秀才心中惊诧之余,猜测苏州城中一定生了什么变故。他此刻也不多想,只将他同阿瑞落脚的这周边细细审视一番,待真的确定了此处没有兵士之后,他才携着阿瑞的手一路在树丛掩护下离开。
秀才带着阿瑞一路捡着小道而去,这城郊之地多有农家,秀才心中打算着先寻个农家作为落身之所,再去打探消息。
阿瑞自入中原以来,哪里见过这般光景,此刻她满腹的疑问,正要开口之时,突见前方小道之上却也立着些青甲兵士。秀才也早发现了,只是这里的兵士却只四五个。秀才带着阿瑞绕远了,过了这个路口,再行半盏茶功夫才见几户农家,家家户户屋前屋后种着各样蔬菜,屋外围着缠满瓜藤的青篱。
秀才前去找了一户农家落脚,这一户农家只有一位老奶奶带着一位还未总角的少年,三椽茅舍小屋,小屋四周也同其他农家一样打理的井井有条。
阿瑞同秀才走了半天路,等安排好了住处,就要了水自去梳洗。秀才则留着同老奶奶和少年攀谈起来,想着或许能得知些关于苏州城被封锁的线索,他言语间只说自己和妹妹要去苏州城中探亲,站在老奶奶一旁的少年听了开口问道,“哥哥姐姐要去苏州城?”
秀才笑看了他一眼,点头称是。
那少年开口道,“苏州城已经去不了了,进城的路都已被封住,连进城卖菜的人也不许进。”
这少年与祖母相依为命,平时便靠着他进城卖菜为生,他今日早晨本来已经将蔬菜都摘好,可是还没走上官道便被堵了回来。
秀才这时想起方才路口上所遇的四五个青甲士兵,心中明了恐怕其他去往大道的路口也都被堵住,所以今日他同阿瑞在官道上才没见到半个人影。而他同阿瑞之所以能走到官道上,也纯是因为那荒郊小路去处没有人家,是以通向大道的路口没人把守。
“小兄弟,你可知道为何不让进城吗?”秀才开口问道。
少年摸摸头憨憨一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些士兵样子很凶,只是不让进城,我也不敢问原因。”
秀才这时心中更加肯定,苏州城中必定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否则不会突然调遣士兵进行封锁。他面上不显,淡淡一笑,对着那少年道,“多谢小兄弟相告,我们过几日再进城也不迟。”
秀才顿了一下,岔开话题道,“小兄弟,你年纪这么小,每日都挑着蔬菜进城吗?”他看这少年年纪虽小,可是身子却比同龄人都要高大,而且筋骨也强劲,必然是每日都走这么长的路程的缘故。
少年还未答话,一旁的老奶奶开口道,“我人老了,没中用,这里里外外都是成儿打理,全靠他每日进城换些油盐钱,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老奶奶话音才落,少年接口道,“其实从这里去城中并没有多远,而且我走习惯了,也不累,不像奶奶每天又要理弄这些菜畦,又要为我担心。”他一张还显稚嫩的脸上仍是憨憨的笑,可是这番话却透出一颗细腻的心思,让秀才心中又是喜爱又是佩服。
老人家被这番话安慰的笑起来,只是眉目间的愧疚之色终究未完全消失,眼底也全是无奈。
秀才看了这般光景,心中也着实为这祖孙二人感动。这时外面天色尚早,秀才想要去城中探听消息也需等到晚上,他看这少年根骨不错,忽开口道,“我早年读书之时,家中请了武师教了一套强身锻体的拳法,小兄弟可愿学学这拳法?”
他这拳法并非武师所教,他故意托词自己早年读书时所学,乃是怕这祖孙二人见他会武,将他当做绿林人物心生恐惧。
读书人家为自己孩子请个锻炼身体的武师本是稀松平常之事,老人家同少年确实没有多想。
那少年看了身旁祖母一眼,却见祖母脸上噙着笑显然是看他自己的意思,他只好摸摸头自己决定,“我不能学这拳法?”
秀才没想到他会拒绝,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哦?小兄弟为何不想学。”
那少年憨憨一笑,“我每日还要进城去卖菜,练拳会耽搁时间,而且……我人又笨,怕是学不会。”
秀才听了笑道,“小兄弟,这拳法只是强健身体之用,等你学会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便练一练,不用专程抽出时间去练它。这拳法又简单的很,你定然能学会。”
少年听了这话觉得不好意思,口中道,“是吗?”
一旁老人家此刻突然开口道,“成儿,既然这位步大哥肯教你,你便去学也无妨。”那少年听了这话,才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