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浓厚的晨雾很快在小王皮肤蒙上一层潮湿的膜，堵住了毛孔。寒意一阵阵地侵袭，他连打两个冷颤，将衣领最高的两枚扣子扣上。

从走进根之国开始，他再没听到对话声出现过。四周尽是蟋蟀和夜虫的聒噪。

梅园尽头有一处以体位庞大的阴沉木置成的景观，足有两层楼高，一个个沟壑深开。它们生前均是密度紧实的老木，在深浅不一的水中浸泡了千百年，体表形成黝黑的包浆，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再走几步就来到一块开阔的广场，广场北面尽头是一座无比恢宏的唐式建筑，是根之国的“精品阁”，里面可能保存并展出了根之国最经典的根雕作品。想要走到罗汉堂，必须经过精品阁，还需通过三进式的“根佛圣境”。

“根佛圣境”从南至北分别是了未来佛殿、大雄宝殿、罗汉堂三座大殿，陈列着释迦牟尼、未来佛、四大菩萨、四大天王、五百罗汉等经典根雕佛像。

小王昼间已经参观过这些景点，对里面的根雕佛像印象深刻。因工作的缘故，小王接触了不少佛像雕塑。与石雕、木雕、铜雕相比，根雕在“随心所欲”方面出现了大量的限制。作者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愿过分破坏根的天然姿态，相反必须根据根的形态来创作，这样得到的作品才能保留天然的灵性，专业上称作“三分人工、七分天成”。

前大门紧闭着，小王摸黑沿东边的山路绕开精品阁。说是山路，实际上是山林间铺满落叶的、勉强可以通行的小径，一不留神极容易脚下打滑。这条路只是留给工作人员方便上下山用的，不向游客开放。山路的入口设置了铁丝网门，小王用采访证刷开了门，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他能一路通往罗汉长廊。

尽管他万分小心，但湿滑的、爬满青苔的路面还是让他摇摇欲坠，他有三次险些跌倒，幸而一旁长满了可供手扶的栗子树。然而，正当他最终要走出这段险恶的小路时，他还是摔倒了。他的左脚底严重地打了滑，整个人朝右前方重重跌了一跤。为了护住相机，他拼命地把相机抱在怀里，不得不让自己的左大腿着地，裤子在地上被扯出了一个洞。

“真他妈的。”他借着昏暗的地灯检查了裤子，低声咒骂道。

他推开了罗汉长廊的栅栏门。这条长廊与罗汉堂相互连通，假如从罗汉堂出发，沿着长廊一路走，一路数墙边的根雕罗汉像，直至又走回罗汉堂数满一圈，正好是五百座雕像。

“他来了。”

“嗯，可不是嘛……”

低语声再度响起，这一会可比刚才清晰得多。小王静静地听了一阵，循着声音的方向朝北面行走。

四下黢黑一片，凌晨时分，室外的路灯没有点亮，唯有绿色的安全指示灯在走廊的低处发出微弱的光。在这种光的照射下，那些雕塑显得愈发逼真。小王不禁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日里可不似这种景象。小王想。

且不说往来有说有笑的旅客，长廊内外还都给雕塑打着灯光，加上缓慢禅意的背景音乐，虽然算不得熙熙攘攘，倒也不至于让人害怕。

“他终归还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诚然。”

“他是怎么听到我们声音的？”

“恐怕谁也讲不清楚吧。”

“一天天的，那么多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唯独他能听到。”

“……喂，也不是那么多人罢……”

这一阵子，对话声越来越清晰了。

小王锁起了眉头，顿住脚。

“喂！”他朝声音的方向喊，“谁在那里？”

空寂的长廊回荡着他的喊声，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在凌晨三点多钟，任何景区都不可能有什么旅人存在。小王如此想着，忍不住讪笑了两声。他决定继续往前搜寻那对莫名其妙的对话声。

令人感到沮丧的，是他偏偏在这时候不小心回忆起儿时看鬼片的经历。第一本叫做《鬼城凶梦》。那时候他还不懂得什么恐怖片的概念，只是随全校人一起进了影院。半大不大的孩子哪里看得懂什么电影，大部分还是因为能逃脱昏昏欲睡的课堂而倍感欣喜。除了春秋游，再没有比看电影更让人兴奋的事儿了。孩子们也没几个能跟上剧情，只是到了丰都鬼城亮相之时，所有人被提醒了似的鬼哭狼嚎几声，就好像出游时一路戏耍，挨到了景点不得不上前合个影似的。

但那时小王还当真被吓到了，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那该死的鬼片原本就他妈的不该放给孩子看，小王想。他后来一直在怀疑是不是学校某几个女老师自己想看来着，又不想单独掏钱，所以才提出以学校的名义组织去看。

至于第二本电影，他早已记不起名字。只记得在某个暑假，外公家的村子里说要在农村大礼堂前的广场上放电影，全村人早早就吃了晚饭陆续聚集了起来。电影被投在大礼堂西边的白墙上，尺寸大的不像话。然而，那一天放的是关于那个年代里的吸血鬼的故事，一个农场的女子在一面摆满了鸡蛋的架子前，一只一只地整理鸡蛋，吸血鬼就藏在架子后头。当女子收拾到吸血鬼藏身的地方后，她拾起一个鸡蛋，看到了那猩红的眼睛，紧接着吸血鬼朝女子扑去，鸡蛋架子被打翻了，无数的蛋哗啦啦地落个不停。

小王对打翻鸡蛋场景的印象异常深刻。对吸血鬼来说，鸡蛋是没什么价值的，但对正常人来说，多少对整面架子鸡蛋落地的场景会感到惋惜。

想到这里，他又接连打了两个冷战。

不经意间，小王沿着长廊走到了罗汉堂。他走到“五比丘Pabcavaggiya”雕塑面前，那是由五尊独立成组的雕像群，刻画的是憍陈如、跋提迦、卫跋、摩诃那摩、阿说示五个最早追随悉达多的僧团。

小王花了很长时间打量那五尊雕像。

“是你们在说话？”小王问。

遗憾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