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整整一天,酒店里所有人都在探讨南宫山鳡的死。
不论是住客,还是服务人员,人们在楼道里、大堂里、休息区、观景台等各个地方谈论这桩离奇的事故。中午,客房服务部的值班经理带领服务员,一同帮我更换床单、被罩及一次性用品。她建议我出去转转,但我坚持留下,因为我想从她那里多少了解些事故的细节。
“听说是你先发现了他的死亡?”我问她。
她点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你怎么发现问题的?”
“按照规定,我们本来不该在那个时间点去敲门。”她说,“但是我的同事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她说那个房间在半夜就接连打过两次电话,她接了,可电话里只是很嘈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喝醉酒的人在胡乱翻腾着什么,或是有人在打架。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上班时只发觉她吓坏了。”
“吓坏了?”
“对,她不住地说408房有鬼,我以为她的意思是说的是那房间有问题,但她坚持说是有鬼。”
“为什么?”
“她从第一通电话里听到了些不详的声音,于是去找了保安处。保安调出监控,除了客人端着酒进了房间,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接着是第二通电话响起,她接了,觉得那房间里不止一个人。她说客人从电话里发出的声音并不美妙,甚至可以说异常恐怖……你知道,虽然我同事也老大不小了,但要在半夜接到那莫名其妙的电话,多少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点点头。
“不管怎样,她没有从电话里获得必要的指令,也就无法付诸行动。她本想亲自去询问,但她很快意识到那是酒店的边套。这对其他人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迷信,但本地人还是笃信某些传说什么的。”
“于是就等你接班时让你上门去看?”
“是啊,我可不相信那劳什子的鬼东西。既然客人已经打过电话,那上前询问是否可以帮忙,也在情理之中嘛。”
“呣,现场是怎样的?”
“糟糕得很,”她皱起眉头说,“客人连衣服都没脱,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裸露的脸和手肿得像充了气似的。房间里一片狼藉,也许呕吐过,气味难闻得要命。”
在她说话当间,服务员已经换好了床单,做完了打扫。但所有人都着迷于听她的话,干脆提着家伙事站着。
她说:“其实,在推开门的第一时间,我就知道事情不对,房间里有股死人的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神扫服务员。服务员发出轻轻的惊呼,身子不禁后撤一步。
“我说,你不害怕吗?一般人肯定被吓得不轻了,你却还在这里坚持上班?”
我朝她说。
“我上一份工作的地点,是在医院的停尸房。”她耸了耸肩膀,“不然我同事怎么会等着让我去敲门呢。”
房间打扫完毕后,我花了很长时间琢磨刚才客房经理的话。越想感觉越糟糕。
过了一阵子,遥推开了我的门。
“夏鲌走了,”她说,“又去了上海。每一次有事情发生,他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死人事件,多少得让阿尔法的公关部门忙上一阵子。”
我嗯了一声,权当作回应。她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把听到的一切又和她说了一遍。
“真可怕。”
我沉默了几秒钟,说:“尽管我并不喜欢那个家伙,但总觉得自己对他的死多少负有些责任……我是说,我很可能是他死前唯一一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对象。”
她跟着沉默了一阵。
“这是个意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这个。”
“至少我可以报个警什么的。”
她伸手抚摸我的手。
“他死于过敏,这里没有人被谋杀,没人知道他会对花粉过敏,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这点也未可知,你真的不必拿这种事为难自己。”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不是个滋味。
“你知道吗,”我说,“其实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月鳢和乌鳢再次出现的话,我真想一口气喝光瓶子里的酒,然后坦然地接受各种死法……事实上,我真希望上午死掉的人是我。”
她与我对视良久,最后说:“你应该休息一下子,别再胡思乱想。另外,你根本不会喜欢自己肿成他那样。”
我笑了笑。
这并不是什么该死的胡思乱想,她应该知道这一点。她那么说,无非是想出于礼貌地安慰我几句,但连她自己都知道,这种时候和我说这种废话简直一点用都没有。
我的难受,远不止自己置之不理南宫发出求救而怀有的歉疚。我想起了黑泽明,我想起在他的哥哥临死前,他们的母亲同样发出过类似的担心和信号,然而黑泽明选择无视那个信号。我突然更加清晰地明白了黑泽明的心情。尽管不能相提并论,他失去的是情深义重的哥哥,而南宫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但生命消逝的这件事,是同样严肃的,是不分轻重的。
更要命的是,我突然担心起妻和IKA来。在我从她们的生活当中消失之后,她们过得怎样?会遇到什么危险吗?一想到这里,我就着急得要命。
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去餐厅吃饭。遥想陪我来着,但我坚持自己一个人。我并不想用自己那糟糕得如同一个被轰炸过的垃圾桶般的心情去影响任何人。我问服务员要足够一个人吃的东西,他还是推荐了本地的菜肴。我另外要了一杯加冰的黑朗姆,说除了不要汤,其他什么的并不介意。而后他端上来一整只烤鸡。我吃了几口,感觉像在咬木头。
其实眼下的我很想找个人聊聊,但不是遥。我突然间很思念笙承君,甚至很想马上拨电话给重吾,但一想到拨通电话后要怎么开口,并想到重吾那生硬、冷酷的语气,就打消了念头。
“嘿!”
有人在我身边打了招呼。我抬头看,是千惠。
“又见面了!”
“嘿!你好。”我说。
“一个人?”
“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