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大概是我第二次猝不及防地遭人袭击。
第一次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某个放课。我端着饭盒走回寝室大楼的楼道,路过无人的转角时,一群陌生的高中生用一支散发着猪粪味儿的麻袋套住我的头,然后朝我身上拳打脚踢。
也不晓得哪来的直感,我一把抱住其中的主事者,骑上身用力反击,打断了他的鼻梁骨。同党为了救下他,不惜踢断了我的某根肋骨,但我当时根本没觉得疼,只是牢牢摁着那个主事者,心里想着:但凡落在我身上的疼,都必须马上还给他才行,一旦松开,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直到那群人发现老师和保安赶来,一哄而散,我还顶着麻袋挥拳胡乱击打他。保安拉开了我,褪下那支恶臭的袋子,我才看清那人在不停哭泣,脸上被打得不成样子。
对于那场斗殴,据说起因是有人传出我和班上一名漂亮女生的绯闻。那高中生正是女生的男友,带领人突袭我,本是想给我一顿教训,没想到落得险些毁容的下场。
事后,那名女生和男友分了手,还说想和我谈恋爱,可我没有往心里去。并非那女生有什么问题,而是那个年纪的我根本还没有“情窦”的概念。我不顾一切地揍那主事者,是因为我相当恼火,而我恼火的原因,是手里的饭盒被莫名其妙地打翻在地。要知道,里面盛有妈妈好不容易给我做的葱花肉。得知情由的伙伴们纷纷嘲笑我“傻的可以”。
过了很久,我倒是考虑过:或许当时并不是因为我“晚熟”,我没有接受恋爱的原因,是那女生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亦未可知。
说来奇怪,有过那样的经历,我不自觉地思考过“遭人偷袭怎么办”的问题,似乎对偷袭一类的事情嗤之以鼻,认为在这方面完全可以轻松应付:假如真有第二次,就像那次一样反击好了。这种心理维持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自己明白了那背后含有一定程度吹嘘的意图……总而言之,那次经历并没有让我“长记性”,我成长为一个容易被偷袭的人。
午时一刻,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叫醒。
后脑勺疼得要命。我伸手去摸,抽回看,全是干了的血块。
下手真狠。
我暗自叹了一声。伸手接起电话,是前台催促是否办理退房事宜。
“很抱歉,今天预定的客人提前到了,不得不和您确认是否续住?”
“呣……片刻就下来。”
打开手机,跳出妻的十来通未接来电。微信上留有三四条语音。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我回公司总部了,孩子昨晚有些感冒,堵了一只鼻子,也照例带去外公家吧,不出意外的话依旧周末回来……”
我拿手机回拨,无人接听。
我进洗手间给伤口做简单的清洗,后脑勺起了偌大的肿块。我怀疑乌鳢打坏了我某根联通牙齿的神经,以至于刷牙的时候口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淌。
乘电梯下楼的时间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办理退房手续时,前台服务员一边操作电脑,一边不停瞅我后脑,后来干脆放下了手头的活儿。
“先生,没弄错的话,您受伤了吧?需要帮忙吗?”
“呃,不知要怎么说才好。”我看了一会他,确信他对一切毫不知情。“我想,昨晚应该是有两个人悄悄闯进了我的房间,其中一人用棍子一类的东西袭击了我……”
当他确认我不是在开玩笑后,那训练有素的笑容渐渐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关切变成了错愕。
“要真是这样,可是非同小可的事件,请稍等片刻。”
他快步走进值班室。几秒钟后,他带出一名看似经理模样的穿西装的男人,将我引至前台旁无人的商务区,低声地向我询问。
“先生,发生了什么?”
我对他说:“这种事恐怕三言两语难以说清……酒店有合适角度的安保监控吗?可能的话,我想先看监控,或许便一目了然。”
经理与服务员相互对视了一眼。
“本酒店在任何公众区域都设有合规的监控摄像头,先生当然可以调看合适的机位。只是,真的不考虑即刻报警吗?”
“不用。”
经理点点头,到前台拨了一通电话。
安保室坐落在酒店的东北侧,是一幢相对独立而隐蔽的建筑。经理带我走进配有卡识别功能的玻璃门,里面的三名保安一字排开坐在屏幕前待命。
“这是安装在走廊的摄像头,可以很清楚地拍到您房间门前发生的一切。倘若发现什么可疑人士,请先生立即指出来。”
在经理的示意下,保安很熟练地拖动录像进度条。
监控录像并没有电视节目那般清晰,但也足够看清一整夜的状况——自打我半夜刷卡进客房之后,没再发现任何人进出房门,甚至连一个保洁员经过的影子也没有。
“再放一次。”经理下令道。
保安再次播放监控录像。一如前初。
“再来一次?”经理问我。
我摇头。
“不了。”
“那,报警吗?”
“也不了……”我摸了摸后脑勺的肿块,仿佛感觉在摸着什么别人的脑袋。“既然录像上显示正常,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于我所受的伤,恐怕是自己做了什么噩梦,愚蠢地翻身下床磕碰到了,抑或是酒喝多了摔倒也未可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创伤。”
我想经理和服务员此刻心里一定充满了疑虑,事实上他们也正皱着眉头看我。但我根本没心情和他们多解释什么。
我大步走出了酒店。室外一如正常的夏天那般炎热,烈日高照。洪水什么的,退得一干二净,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