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成易摁了家门的指纹识别器，没有反应，又换了人脸识别，依旧没有反应。

直到隔着门板听到里面桃乐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嬉笑声，他才回过神——自己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名。

这是成易从未有过的经历。

过去三十年，他总是循规蹈矩地按照最好的法则生活。以最好的成绩考上最好的学校，以最理想的专业干上最有前途的工作，又以最好的创意赢得最好的平台，获取最多的关注……他的双脚所走过的，无疑是所有泛华都人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而他本人，亦被泛华都人视作“菁英中的菁英”，《泛华都讯息》的记者在报道他时，把他称为“人类新法得以成功的典型代表”、“一等公民中的佼佼者”。

与之匹配的，是令人羡慕的婚姻。成易以往的几段婚姻对象，无一是出类拔萃的女性。她们的气质各有不同——有高贵温柔的，有飒爽洒脱的，有清纯可爱的，亦有妩媚娇艳的……尽管如此，她们全都面容姣好、身材窈窕，且聪慧过人，每一个都是泛华都所有男人们求之不得的梦中女神。在全域瞩目的影幻专业协会颁奖典礼上，会长如此别出心裁地介绍成易出场：“成就或婚姻二者，这个男人总在某一方面让人艳羡不已，且大部分情况下是两个。”

可眼下的情形，倒是成易不曾想过的。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停车场，爬进那辆VT雷车上。他打开车窗，从西装外套衣兜里翻出天馥香烟，点燃一根。这包天馥烟是客户赠送的，限量版，算是制作影幻广告必要的提前体验。

成易吸了两口，觉得还是芙蓉好抽。

他松了松紧锁的领带，不经意间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竟然恰好正对着自己的家。

透过餐厅大开的窗户，他清楚地看到桃乐正和一名削瘦的男子有说有笑地进餐。他们不时地相互喂食、亲吻对方，像认识许久的情侣那般打得火热。男子留披肩发，穿皮夹克，看起来比自己年轻五六岁。餐桌上还放着一把吉他，理应属于那男子。

不多时，他们结束了晚餐。两人把碟子收拾进厨房，回到餐厅后，男子抱起了吉他，弹起了曲子。桃乐钻进了男子的怀里，忘情地亲吻对方。

“曾经的家。”

成易讪笑着自语道，启动了雷车。

他驾驶着雷车，漫无目的地在十层级的各个大厦之间游荡。

夜间的泛华都璀璨动人，皎白的月光穿过通透的空气照在每栋大厦的月面，令景物蒙上一层浪漫的纱。大厦外侧闪烁着以假乱真的影幻广告，只要稍稍靠近一些，那些影像就会被吸引过来。

一匹白色的骏马踏着欢腾的步子冲了过来，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黄沙。

协议雷车里已经开通了各个感官维度的通道。成易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阵风，脸庞接受被细沙扑打的触感，提鼻闻被暴晒许久的盐碱地气味，以及远方草原的味道。光打得也恰到好处，正是烈日的模样。

雷车缓慢地朝银座方向行驶，路过奥科大厦时，成易发现那通体发亮的楼层和周围的灯火阑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泛华都，每幢大厦都有着相对分明的分工。菁英大厦主要提供公寓住宿，银座则是娱乐、度假和美食的聚集地，钛米世界是高端商务写字楼的地标，而奥科中心大厦则是医疗科研领域的圣地。整个泛华都域内所有人不论生老病死，都会和这幢大厦发生联系。奥科中心的每一层楼都会针对本层级开设对应等级的医院，由于技术、设备不同，医疗水平也不尽相同，但在某一方面却是出了奇的“平等”。

奥科中心大厦正在播放一则广告，内容是一名穿白大褂的女人，在介绍关于一个叫做“完美宝宝”的计划。

“明星的容颜、科学家的智力、圣贤的性格、传说中的长寿……甄选人类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基因库，定制您和爱人未来的最完美的宝宝，共同构筑更完美的泛华都……”

女人说话的声音平缓柔和，不缓不急，保持着一种类似空姐般的微笑，是一则中规中矩的标准医学服务广告。

“完美宝宝”计划，是兴起于六十多年前的一场基因改造运动。发起人设定：在夫妻双方想要孩子的时候，可以选择基因定制服务，在数以百涧计量的人类基因库当中抽选出代表性最强、最完美的优势基因序列，用以复刻、弥补、编写胚胎的基因。通过这样的人为改造，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定制大到智商、情商、寿命，小到瞳孔颜色、毛发、肤色甚至体味的各个特征。第一代“完美宝宝”长大后又会将选定的完美基因自然遗传至下一代，如果又需要，他们也可以在自身基础上再度进行定制。

完美的基因带来完美的智慧。按照发起人的设想，未来的泛华都，只会朝着更高效、更聪明、更美好的方向行进。

“完美宝宝”计划一开始提出时并不顺利，遭遇到社会各方面的质疑和抵制。除了基因编辑失误可能带来的灾难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经过基因改造而出生的婴儿，是不带有时狸的。

一人一只时狸，是这个世界再基本不过的常识了。时狸影响人的一生，对人的健康至关重要。但没有时狸的“完美宝宝”打破了这个定律。随着第一批“完美宝宝”的长大，人们发现他们没有时狸的保护，也能成长得健健康康，更不消说在容貌和智力上的大幅提升。于是，越来越多的夫妇加入了“完美宝宝”计划当中，直至该计划彻底在泛华都全域解禁。

上头的这些往事和渊源，都是成易的父亲仲代告诉自己的。

“我们拼尽全力，耗尽家财，才让你成为家族里第一个‘完美宝宝’。”

父亲那么和他说来着。那一年，成易才刚开始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