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商隐：无题的诗，有情的你！
爱情开始的地方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当十五岁的李商隐写下这首无题诗时，他已然历经了远行、丧父到回归故里的过程。
在这首诗里，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小姑娘，娇羞还切切，欲去又依依。也许，在拥有了之后的几十年岁月后，回望往昔，他真的希望自己这一生就只是一个女孩吧。
十四五岁的李商隐自十岁时父亲去世后，便和母亲回到故乡河内定居。依着给人抄书读写记忆，又靠着舂米来养家糊口。唉，这个小孩子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所幸，他的堂叔是太学出身，通诗能文，又因厌弃官场而赋闲在家，于是便对他这个侄子进行言传身教。而他这个侄子也是个天才。很快，便写出了《才论》、《圣论》这样颇有见地的文章！一时名声大噪！
大约是在李商隐十五岁的时候，一次，他的堂兄让山吟诵他的《燕台》诗时，不料被邻家女子听见。这位女子名唤柳枝，听了“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这样的句子后，不禁大为赞叹：“这个小伙子真有才啊！”
也许这位柳枝姑娘，也同样热爱着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那般的句子吧。于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便问：“这位公子，方才所吟诗句系何人所作？”让山便说是他的堂弟李义山的佳作。
柳枝姑娘深情缱绻地说道：“三日后我到河边玩水等他，请他一定要来啊！”让山点头答应，回去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堂弟义山。
谁知三日佳期已到，李商隐却因给人送米而耽误了与柳枝姑娘的约会，当他赶到的时候，柳枝姑娘已然离开了。不久，她嫁给了一个富豪为妾，此时的李商隐便只能枉自嗟呀，空劳牵挂！
后来他从堂兄那儿知道了更多关于柳枝姑娘的事情。原来她不仅是洛阳富商的女儿，开朗大方，活泼可爱，还精通琴瑟，能吟擅诵。相比之下，自己只是那一介布衣，一贫如洗，便是娶了柳枝姑娘又如何能给她幸福呢？于是瞻前虑后，左思右想，他便也渐渐将这件事放下了。
也许就像他那首《蝉》中表述的那样，“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对他而言，目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改善全家生活水平，解决温饱问题。至于那一瞬即逝的爱情光芒，他也只能“化作幽光入西海”了吧。
一颦一笑是芳华
因为两篇文章带来的名气大涨。公元829年，在白居易的引荐下，李商隐认识了时任天平军节度使的令狐楚。令狐楚对李商隐的才华非常欣赏，对他视如己出，不仅教授骈文，还进行经济上的援助。
随着李商隐与令狐一家渐渐混熟，便时不时参加一些府宴。在一次晚会上，他见到了一位叫“锦瑟”的姑娘。对于这位侍女的名字，历来存有争议。但不用过多解释的是，这位侍女应该一位相貌端庄，心灵情慧，又有着像柳枝姑娘那样高超琴艺的女子吧。
李商隐曾在一首诗中写道：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也许在他认识这位侍女之前，就已经久仰她的美名了吧。可是，就是这可望不可及的距离，让他只能闻道，而相望却在天涯。
后来他又在一首《无题》诗中这样写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因为身份的差异，他与这位侍女的相见是如此的不易，只能在夜晚对着红烛来寄托相思。“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他在漫漫长夜里不由地感慨：虽然我和你的距离近在咫尺，但我对你的情义恐怕也能让青鸟去传递了吧。
这样的悲哀，这样的思念，便让李义山的诗充满了更多的无奈！
有缘千里来相会
在大和七年，即公元833年，随着令狐楚调任京职，李商隐也返回故乡。这一年，他二十岁。面对仕途上的屡试不中，李商隐决定归隐山林，陶冶自我。他来到了玉阳山，欲在此处潜心修道。
一天，他在上山的路上停歇，这时看见一个女子从山上下来，她一路踉跄，只是为了追赶一双彩色蝴蝶。待蝴蝶飞到他身边时，女子也来到了他身边。她抬起杏眼香腮，瞥了他一眼，他呆了！也就是这一面，在李商隐的心里再次挥之不去。
后来这个女子知道了她在山路上碰到的那个人，就是著名的大诗人李商隐。而李商隐也知道了那个女子是公主的侍女，也是一个女冠子。对于这位名叫宋华阳的女道士，李义山在《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等诗中都有提及。但若要窥见他的情感，便又不得不说到他无题诗了。诗云：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若说是洛阳女儿莫愁一样的女子，那恐怕也就是宋华阳这位侍女了吧。她既已出家，割断俗尘，李义山便把她比作那巫山神女和清溪小姑了。可是，尽管这段爱情又存在着如此多的不可能。而且李义山已经遭受了情感上的屡屡挫折和官场上的多重打击，但他还是不得不将一整颗心抛了出去，并自嘲着：“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也许这样的他，才是李商隐吧。纵然面对着那有缘无份的结局，他也是“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七年生死两茫茫
文宗开成二年，即公元837年，李商隐考取了进士。在此之前，他已经失败过多次。第二年，他又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但未能通过。因为一向帮助他的恩人令狐楚突然病逝，于是李商隐在这一年的考试中果断被排挤除名。
为了维持生计，他便应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聘请，去给他做幕僚。
世人总说王茂元招李商隐为掾，不是因为因为欣赏他的才华，而是要从“牛党”中拉拢他，以此扩充“李党”势力。但细想想，李商隐当时只是个挂名的官吏，并无实权。除了一贫如洗，颇有名气，他还有什么呢？所以，此时的王茂元愿意接纳他，恐怕更多的是对他的欣赏和怜悯吧。
因为李义山的大名鼎鼎，一到王茂元的府上，便招来了一大群人的喜欢。其中就包括王茂元的小女儿王晏媄。王氏见他长相俊朗，虽和温庭筠齐名，却不似他那般悲情。不禁心生爱慕。后来，两人在宴会上多次喝酒射覆，送勾传神，由此暗暗萌情。不久，二人便在王茂元的主持下结为夫妻，从此开始了幸福生活。
在开成四年（公元839年）的春天，李商隐顺利通过了博学鸿词科的考试，并担任了图书管理员的职务。那时他曾写过一首诗，诗云：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多么奇诡的诗句啊，多么美妙的篇章啊。难怪有人说：唐王朝鼎盛在李白的诗里，缩影在杜甫的诗里，却在李商隐的诗里留下了凄美的背影。
谁知刚刚为官不久的李商隐，正处于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之时，便被调任弘农县尉。
此去经年，李义山又写了两首离别伤情诗：
其一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其二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在我看来，这两首《无题》都是李商隐写给自己妻子王氏的。他把妻子那份盼夫之望和自己的那无尽无悲的苦楚表达地深刻而旖旎。
在851年王氏病逝后，李商隐又独自度过了七年的苦痛生活。之后便再也写不出那“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深情句，而只是那《房中曲》中的无限悲音：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一首《锦瑟》解人难
李商隐的一生中最具代表的诗作，恐怕就是这首《无题•锦瑟》了吧。诗云：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望已经过去了的四十多年光景，李商隐感慨万千，他便不由地萌生新想：也许人生，就像这五十根弦吧，每一根代表着一年。可是这么长的人生中，我又能拿来干些什么呢？
在那过往的几十年里，只有那不尽的情伤和无端的排挤，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道无法抹去的划痕。
庄子渴望变成蝴蝶，果然他在梦中就变成了一只多彩美丽的蝴蝶。他自由自在地飞跃花丛，穿过俗世。可是当梦醒之后呢，他却还是庄子。
他喜欢把自己比作鲲鹏和蝴蝶，但他仍停留在这个污浊的俗世里。所以在李商隐看来，所谓的“庄生梦蝶”不过是梦幻一场，就算他真的变成了蝴蝶，又能如何呢？亦无法割舍下那缠绵而痛苦的情感。所以倒不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来得更为畅快！
这才是他，一个活脱脱的李商隐！
《锦瑟》一诗，既有他对往昔美好的眷恋，也算是一场告别。纵有那蓝田美玉、沧海遗珠，又有着功名富贵、妙龄芳华，可这一切，总归是有凋零的时候。
所以对于李商隐来说，他追忆这些，叹惋当时，却也接受生命，无怨无悔！这，也许就是《锦瑟》留下千年的声声叹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