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人生之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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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凭什么篡改我的人生

时间的脚步来到了1965年十月,今年沈梦昔没有去捡银杏果,因为,捡也捡不到几个,早早就被附近人家打落了果实捡走了。去年只卖了不到十元钱,今年沈梦昔就干脆不去了。

班主任上课带了几封信来,沈梦昔预感里面会有自己的,果然下课老师念了几个名字就有孟繁西。

并且是两封。一封是盖着三角戳的,是孟繁东写来的,一封是落款嘉阳县中学的,是沈红梅娟秀的小字。

沈梦昔先看了沈红梅的信,信中说,沈万年最近停职进了学习班,又说嘉阳县公检法的大多都进了学习班。沈梦昔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运动,前几天听说孟繁松也停职学习了。

孟繁东的信,是照常的问候家人,又讲了自己在军校的生活训练,一切顺利安稳,不用担心云云。

孟繁东在去年考上了军校,现在是一名准军官了。

这两年,沈梦昔一直没有接到孟庆严关于文工团的消息,她也没太在意,去不成的话,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工作了还能再去下乡不成?今年就初三了,明年年正好毕业。沈梦昔一点都不担心。

之后的日子,沈梦昔在广播中多次听到“下乡上山”这个词汇,心里也有点慌慌的了,但也只能默默地等着,无所作为,无可作为。

到了十二月,临近寒假,沈梦昔考虑是否要去佛山,看看奶奶和沈红梅,到时再装作不在意的打探一下文工团的消息,如果人家只是随口一说,自己也好死了这份心。

吃饭的时候和孟庆仁提了提,孟庆仁没有反对,就连关秀琴也没吱声,小北眼巴巴看着孟庆仁,“爸,我也想去!”

“你就别去了,在家看小五吧!”

“让我二姐看呗!”

“你二姐……到时候再说吧。吃饭吃饭!”

孟繁南一直住校,这天中午忽然回来了一趟,兴高采烈的,嘴里还哼着歌。看到小五还兴奋地举着她转了一个圈。

“二姐你这是捡到宝了?这么高兴!”小北问。

“比捡到宝还高兴!”孟繁南笑成一朵花,看到沈梦昔,忽然不笑了,扭身出去了,沈梦昔切了一声。

又过了几天,中午放学,远远见一群人拉着大鼓,路过的时候,一个女人冲着沈梦昔说“你咋没去火车站呢?我们都回来了!”

“去火车站干嘛?”

“你这孩子!你二姐今天当兵去,你都不去送送?”那女人扭头跟身边的人嘀咕了几句,那人也看看沈梦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来是真处得不咋地。”

沈梦昔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孟繁南参军了,她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没当回事,继续赶路回家。

猛然间,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拔腿往家跑去。

打开门锁,冲进南屋,一通翻找,她在炕琴的抽屉里找到一封盖着来自佛山的信。她哆嗦着抽出信纸,看看落款,是月初的来信,信中孟庆严跟孟庆仁讲述了政委对沈梦昔的赏识,说今年终于有个机会进入前进歌舞团,提醒他尽快带小西去武装部报道。沈梦昔草草看了信,双手颤抖,看来还真的没有低估了孟氏夫妇。

“谁啊,咋不知道关门哪?”关秀琴下班回家了。

看到沈梦昔手里的信,一阵心虚。

沈梦昔看着关秀琴,抖着手里的信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五叔来信了?”

“孟繁南去哪儿了??”

“说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是她去了歌舞团???”

关秀琴色厉内荏:“你跟我喊什么喊?我是你妈!”

“我就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其实沈梦昔已经做好了不能参军的思想准备,但是现在被人取而代之,心里的火就拱起来了。

孟庆仁也下班了,后面跟着小北小五。

他们都愣在门口。

“这又咋了你俩?”孟庆仁最头疼这娘俩的官司。

“我就是问问她,为什么五叔来信说我可以去前进歌舞团,到今天接兵的车都走了,你们怎么还没告诉我。”

孟庆仁脸一僵,看着沈梦昔手里的信,一句话也没说。

“纸包不住火的,为什么是孟繁南去报道了?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关秀琴受不了沈梦昔的咄咄逼人,一口呛了回去:“解释个屁啊解释!我说让谁去就谁去!”

“我去武装部问问,怎么就谁想去就去了!”沈梦昔把信团成一团,塞进口袋,起身就出门了。

孟庆仁追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沈梦昔骑上自行车走了。

沈梦昔去了蔡校长家,说清原委,她请蔡校长陪自己去武装部问问情况,蔡文澜一听,也气得拍了桌子:“糊涂!怎么能这么干呢!走,我陪你去!”

张清玉过来拉住沈梦昔的手:“先坐下,你看你手冰凉的,先吃点东西,怎么也得到上班时间啊,现在去了也没人办公。”

沈梦昔胡乱填了几口吃的,熬到了上班时间,和蔡文澜一起去了武装部,工作人员态度冷淡,一问三不知。

蔡文澜跟他表明身份,提出跟武装部长见一面,那个工作人员看看他的工作证,到里面请出了部长。

武装部长跟蔡文澜握手道好,入了座,倒了水。

“我查了一下,孟繁南是的上周来报道的,当时她父母还有居委会主任一起来的,她父母说通知书上面写错了,不是孟繁西,是孟繁南,并且让她在我们这里唱了一首歌,她唱歌还真是挺好听的。文工团单独军训,她三天前已经出发去了沈阳。”

沈梦昔还想再问,蔡文澜阻止了她,拉着她出了武装部。

“你不能问太多,会影响你父母的工作,闹大了你后悔都来不及的!”蔡文澜郑重地跟她说,“不要冲动,解决问题有很多办法的。”

沈梦昔听了,冷静了一些:“我懂。谢谢蔡校长。”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和他们玉石俱焚。

“我去和你父母谈谈。”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

蔡文澜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这孩子各方面都很出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母亲就是不喜欢她。

“我去给我五叔拍个电报,您回吧,耽误您工作了。”沈梦昔对着蔡校长深深点了下头,调转车头向邮局骑去。

她发了个电报给孟庆严,把情况跟他简单说了一下,希望他回电报打到学校。

到学校,已经要放学了,她干脆取了书包直接就回家了。

“咋不做饭?”关秀琴下班回来,居然还能发脾气。

沈梦昔认为,她有可能是一种另类的神经病,固执的、认知障碍的神经病。一旦认准了一个判断,无论你做什么努力,她都不可能改变对你的看法,直到永远。让人绝望的永远。

“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你奶奶个腿儿!”关秀琴一抖围裙,做饭去了。

晚饭的时候,小北在北屋门口喊:“三姐吃饭了。”

“没做她的,吃什么吃?”

“妈!你干什么啊!明明就是你不对,为什么那么对三姐?现在又不让她吃饭!”小北火了。

“你也学会顶嘴了是不是!”关秀琴指着孟庆仁说,“你看看你的姑娘儿子,一个个的就这么对他亲妈!”

沈梦昔走到饭桌前,“我是垃圾箱里捡来的吗?”

关秀琴一愣。

“那是因为我长得像奶奶吗?你到底有多恨她?她是恶婆婆吗?她带走了你照顾不了的孩子,养大了你的孩子,把她的钱都留给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还是恨她?她人已经走了五年了!”

关秀琴听了下意识地先看了孟庆仁一眼。

“胡说八道!我啥时候恨你奶了?”

沈梦昔不听她回答,转身回了北屋。

只听孟庆仁放下筷子说:“不吃了!”

******

第二天沈梦昔背着书包出门,没有吃早饭,小五抱住她,“三姐,你咋不吃饭?不吃饭肚子疼!”

“三姐没胃口,吃不下。”

“我给三姐留着,中午吃。”

“好小五。”

沈梦昔直接去了火车站,查询了去沈阳的列车发车时间,又去学校查看了电报,估计一大早也不会有电报,一问,果然没有。

她返回家,拿了个水壶放到书包里,就去火车站了。

用家属证写了去沈阳的票,在候车室等了一会儿,就检票进站了。

火车上,沈梦昔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单调声音,看着窗外的景物在眼前晃过,沈梦昔的情绪逐渐平稳。

她问自己去沈阳到底要做什么,是要去揭发孟繁南吗?

不知道。

她又问自己特别喜欢文工团的工作吗?

不知道。

她一向不喜欢把热爱的事情变成工作,那样,工作和爱好都会变得无趣起来。

可在无趣和下乡十年之间,她选择无趣。

到沈阳的时候是凌晨,她在候车室里枯坐到天明,天亮了胡乱吃了一口,喝了点水,就坐公车去了和平区。

在歌舞团的门口,沈梦昔被拦住了。沈青山连边防营部都进不去,现在沈梦昔也一样进不去前进歌舞团。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就这样与这个地方擦肩而过了吗?

北风吹得人眼睛生疼。

门口的岗哨走过来:“没有事情请远离这里!”

“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找不到我姐姐,我马上就出来。”

“刚才跟你说过,铁路家属证并不能代替介绍信,请赶紧远离这里!”

“我只是想看看她穿军装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军训受不受得了?”

哨兵对她做了个手势,请她离开。

沈梦昔撇撇嘴,要哭不哭的。“我大爷在朝鲜战场牺牲了,我们家五个当兵的呢,我又不是特务,你怎么那么凶!”

哨兵一愣,语气缓和了许多:“这是我的职责。”

“我就问问她们军训几天在哪儿军训?”

“这里目前没有你找的人,军训后才会来这里,你回去吧,不要耽误时间。”

沈梦昔一看问不出来了,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并不能狠心揭发孟繁南,那样会扯出一串,直接影响孟庆仁和关秀琴的工作,这个年代,犯了错误,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处分,要是没了工作,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小北小五还不知道遭什么罪。

沈梦昔用仅存的理智,支配着自己去了火车站。

十字路口,绿灯亮了,乌央乌央的一大群自行车快速通过路口,沈梦昔麻木地看着,她该往哪儿走呢?

去佛山找五叔找奶奶?凭什么呢,又不是人家的孩子。

去上海找四叔?更可笑。

只能回齐市等着毕业参加工作,到时候就能脱离这个家庭了。

沈梦昔写好票,就在候车室里呆坐着。

孟庆仁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女儿呆呆坐着的一幕。

他心里一酸,喊了一声“小西!”

他看到女儿猛地转头,看到是他脸上的希望都褪了去,又漠然地转回了头。

“跟我回家!”

“我正准备回家,已经写好了票。”沈梦昔面无表情地给他看家属证。

“你怎么能又跑出来?知不知道我和你妈多着急!”

“停!”沈梦昔两手做个“T”的手势,“太假。”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拗呢?”

“我是受害者,你别忘了,我是受害者!”沈梦昔指着心口对他喊着。

“什么受害受害的?我们是你爸妈,还能害你吗?”孟庆仁看看四周,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巴。

“你们,篡改了我的人生,你说我有没有受害?”沈梦昔一直最痛恨的就是这一点,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又被人操纵。

“可小南确实比你唱歌好听……”

“你听过我唱歌吗?你听过吗?”沈梦昔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地问。

沈梦昔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当我离开她的时候,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啊亲爱的战友,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沈梦昔用尽身心在唱,她要将胸中的郁闷吐出,她要将心中的不平唱出,她知道,自己将与部队无缘,这何尝不是一种“永别战友”呢。

有一滴眼泪在眼角落下,沈梦昔没有擦去,她心想,就让它算作这件事情的句号吧。

候车室高阔的空间,让沈梦昔充满激情的独特的歌声在空中回荡不止,盖过了广播里的播报声。

工作人员停下手头的工作静静地听着,候车室的乘客也停止了谈话,围过来听沈梦昔唱歌。

歌曲唱罢,旅客们热烈鼓掌。

人群散去,一个在军人售票口排队的军人神情激动地走过来,默默给沈梦昔敬了个军礼。沈梦昔也立正,回了平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军礼。

礼毕,她转头问孟庆仁:“你听过我唱歌吗?”

孟庆仁颓丧地坐到椅子上,他抱着头,一言不发。

回到齐市,沈梦昔第一件事就是到学校办理了住宿,孟庆仁无奈地跟着她,并未阻止。

回到家,她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打了包。

“你要干什么?”关秀琴过来了。

“她办了住宿,以后住学校宿舍,你就别管她了。”孟庆仁拉她出去。

“你们每个月给我25斤粮票,和15元钱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我了。”沈梦昔淡淡地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给你?”关秀琴火了,“我欠你的啊,给你粮票!还25斤?还15块钱?你脸咋那么大呢,你可真敢要!”

“那你把我奶奶给我的嫁妆钱,提前给我吧。”

“啥?”

“我奶的钱分了三份,你拿了一份我的嫁妆钱。”

“我养了个……”

“孽障。”沈梦昔不待她哭出来,就接口道:“没经过我的同意,你们就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我也很烦恼呢。我现在特别特别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荒唐的地方。

如果可以拆骨卸肉还了你,我也愿意。

你们,老是说我的心还在双河,不在这个家里。不,我这些年很努力,五年来我每天做饭,让你们好好吃饭,我带小北带小五。

是你们,是你们始终把我排挤在家门外,你有没有看看,我到底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你的工作是怎么由扫厕所变成现在邮局先进工作者的?你送礼的那些推车积木玩具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现在你们让孟繁南抢了我工作,我也不追究了,蔡校长说,我如果再追究下去,你们会没了工作。

你们赢了。

我还欠你们多少?行,嫁妆钱我也不要了,我只要25斤粮票和15块钱,直到18周岁,如果我提前上班了,你们就什么都不用给我了。可以吗?”沈梦昔一口气说了很多。

“就为这点事儿,你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吗,有能耐你就别要钱和粮票。”果然关秀琴对她的话永远是不入大脑的。

“这点儿事?你被人顶替失去纺织女工的工作时不绝望吗?”沈梦昔觉得,但凡关秀琴听了这句话,稍稍的共情一下,应该能体会她的心情。但是她失望了。

“你姐比你大三岁,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紧着大的,我有错吗?”

“强盗逻辑!你们觉得政委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看五叔?五叔不会怪你们吗?孟繁南在部队会顺利吗?”

“你!”关秀琴扑上来要打沈梦昔,“还敢给你五叔拍电报!”

被孟庆仁一把抱住。

沈梦昔苦笑,她居然截了她发给五叔的电报。

“我这一辈子和谁都能讲通道理,唯独和你永远不能。”她指着自己的左脸说:“我永远不能理解你的内心,但我知道你十分想打我的脸,打这张和我奶奶和我姑姑一模一样的脸,来,你来打,使劲打!打完咱们好一拍两散、恩断义绝!”

“够了!”孟庆仁一把把关秀琴推到墙边。

关秀琴呆住了,“你敢打我?”

“有完没完!五弟来信本来就是说的小西,你非说先让小南去,现在还死犟什么?”

“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现在找个工作多难啊,小南毕业了干什么啊,她还有三年呢,有机会再去部队也行啊!”

沈梦昔听不下去了,背着包裹,拖着行李向外走。

中午回家吃饭的小北和小五愣愣地站在门口。

小五一把抱住她的腰,四周岁多的男孩,长得比别人家的孩子高一些,壮实得像个小牛犊,沈梦昔看着自己的喂养成果,看看小北,放下行李,摸摸小五的头,拉开他的小手,“有空让你四哥带你去看我。”

还是走了出去。

小五在身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死了亲娘一般。

沈梦昔抹了把眼泪,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