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晚降临，乐天劳累了一天，加上没有午休，吃过晚饭后马上洗漱，早早上床阅读，八点来钟就睡着了。

我起身做完未完成的家务后，机械般坐在餐桌前阅读。

书在眼前，却一个字都进不去脑里。

吴云在电脑房里，不知是工作还是玩游戏，我已无心过问。

难得这么早清闲下来，我却只能无法自拔地阴郁着。

没有误诊，没有侥幸，连轻度都不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评估结果再一次证明了我们的无知。

中度自闭症！

要我们如何去承受这份结果？要乐天如何去承受这样的未来？

以后的路有多艰难，多险峻？能正常上学吗？能正常生活吗？会不会一辈子无法自立？还是要一辈子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无力挣扎？

想想这五年来的养育之路，虽辛苦，却日日有希望。他画出一张略不错的画，我们就自动设想这未来会不会是个大画家？他在水里游得欢快，手脚灵活，我们又不禁幻想说不定是个奥运冠军的可塑之才呢！他碰巧踢中一脚足球，我们似乎已经在自己娃儿身上看到了整个国足的希望。

所有的空想里总是前程光明一片，明知是不着边际的空想，可是，能空想也是好的！

而今睁开双眼四顾，伸手不见五指，更遑论前路。我们一直置身灰霾之中而不自知。

难过，自责，愧疚，恐惧……言语无力道清的苦积压在心口，连哭都哭不出来。

独坐良久，我慢慢起身，带着满腔愁闷，在厅里铺开瑜伽垫，打开手机音乐，开始习练阴瑜伽。

舒展的体式牵拉着身体每一条筋脉，酸麻胀痛的感觉从肢体逐滴、逐滴传递至心间，至脑海，再一点一点地，从轻柔的呼吸里释放向天地之间。

就这样，心在每个阴柔的体式里安居，透过身体的酸麻胀痛，去体会着人世间的悲伤痛楚，内心所有的不安，痛苦，愧疚统统放下，放弃纠结的思考，脱下无谓的怨气，还天地一个真空的自己。

如此一个清空的“我”，在练习到龙式序列的幼龙式时，被内在升起的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感瞬间淹没，半伏的身躯、低垂的头，轻闭的双眼里，泪水泉涌而出，毫无保留、完完全全地，只为自己。

泪水流过，身心有种被完全洗净的虚无缥缈感，轻盈剔透。

习练完成，归于静坐。

心似湖泊，涟漪渐少，越来越澄净，连同体魄，越来越通透。

心笃定，路渐渐清明。

无论乐天是不是自闭症，属于哪种程度的自闭症，又或者说，无论他现在处于哪种状态中，都无法改变他是我儿子，而且我爱他，这个事实。

我爱他，愿意爱他的所有，无论自闭的他，抑或优秀的他。愿意用心陪伴他，信任他，关注他内心成长，这份爱不会因为他是怎样的他而改变。他强大，我骄傲；他弱小，我可以强大自己保护他。

养育者的责任是对被养育者的教养和引导，最纯粹的母爱可以不受对未来期许的干扰。

回望自己这半生，从读书到工作，从结婚到生子，每一步都是在前人走过千万遍而形成的道路上顺流而行，我所构筑的这个“我”，无非是经验了各种人世间的哀怒喜乐、悲欢离合后，形成的一个有独立自我意识的“我”。下半生，除了继续自我成长，自我完善，还需要抚育和教养被我带到这世间的他，而这个他，自会有他自己的成长轨迹和方向，我能给予的只有爱、关注和引导。抛弃世俗的眼光和观念，这个他只要能健康快乐地成长，未来他能收获怎样的成就和荣誉，于我和我对他的爱来说，并无太大影响。

无论是“我”，还是“他”，走好当下的每一步，又何惧于将来的某一天？

过去无错，现在无错，未来无所谓对错。拥抱此刻的自己，用心体验当下每一份酸甜苦辣，心可以无限柔软，前路，哪怕是风刀霜剑，已然无畏，迎头会有阳光。

那天以后，我的阅读目录增加了许多心理学、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养育观念与教养方式也随之渐渐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