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崩溃
孤儿院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声音在这寂静中悄然绽放。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好像在咀嚼着什么美味的食物一般的快活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眼前的门扉之后传来的，在那门扉底下，浓稠的血液蔓延开来。
那该是多少人份的血液凝聚而成的血水？
鲁德强压下呕吐的欲望，煞白着脸推开了孤儿院祷告厅的大门。
祷告厅，每天伊莉莎修女都会在这里带领着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歌颂圣王和圣神的伟绩，而后开始每一天的圣餐。
而此刻，洁白的墙壁和光洁的砖瓦地面上都是一片鲜红。
看不到熟知的修女和孤儿院孩童的身影，唯有一只巨大的怪物倒映在他眼中。
她好像趴伏着似的，身躯比一只水牛还要大，浑身如同裹着漆黑的污泥，看起来肮脏而又混沌。
依稀可以看见，在那厚厚的如同毛发的污泥下，纤细狭长的灰色中带点惨白的胳膊和长腿，好像扦插在这污泥的躯体上一般，看起来妖异而又可怖。
她的头部如同腐烂的麋鹿，两根漆黑的鹿角上仿佛能够看见蛆虫在游走。当鲁德推开门时，她正抓住地上一只沾满血肉碎末的孩童小臂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起来，这过程中，沾着丁点肉沫的骨头从她口中滑落。
一种比血肉的味道更佳难闻的腐烂恶臭扑面而来。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没有了大门的阻隔，这声音如同在他耳边响起。
噗通、噗通。
那是他的心跳声，简直难以想象得快。
那怪物似乎注意到了这突然响亮的心跳声，转过了头，用那乌黑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用迟钝不堪的声音说道：“鲁…德…？”
战栗。
明明知道转身就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鲁德不知为何没有逃跑，心中明明不断地呐喊着快点逃离这里，可颤抖的身躯却被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一步一步向前，每当他踏出一步，都荡开地上的血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整个祷告厅四处可见鲜血的痕迹，地上、墙上、餐桌上，依稀可以从哪血迹上看到幼小身影在上面磨蹭过的痕迹。
他的面容扭曲起来，手臂好像与那莫名力量抗衡着一般前后颤抖。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可身体违背了他的意志继续向前，来到了那个怪物身前。在那怪物身下只有无数碎骨和血沫。
他看到怪物的脖子上挂着劣质的塑料项链，项链上穿着一个个小巧迷你的廉价饰品，那是每个孩子对伊莉莎爱的赠予。上面同样有他的一份。
只是此时大部分的饰品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剩下的几个也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都会掉下来。
“……”
“鲁…德…？”
他的眼睛染上了鲜红色，泪水横流，面目狰狞扭曲，好像不知畏惧般向怪物伸出了手。
咻！
怪物那隐藏在鲁德视觉盲区的如同锁链般的铁尾猛地抽出，直接将鲁德抽飞，砸在墙上。
“快……逃……”
明明是那怪物出的手，此刻却挣扎般这样对鲁德说道。
“伊莉莎……”鲁德的情绪于此刻崩溃：“伊莉莎！伊莉莎！伊莉莎！……”
他无法止住泪水，只是不断呼喊着那个名字，好像在祈求已经无法再回来的那个人回到自己的身边。
噗。
狭长的如同锁链般的铁尾，其末端却是三角形的尖锥状，只是轻轻一刺，便插入了鲁德的胸膛，透体而出。
那一抽一砸已经将鲁德身上的大部分骨骼震断，相比之下，这一刺给鲁德带来的伤害反倒不足为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圣神不来救我们？”
“伊莉莎不是说，圣神无处不在，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吗？”
鲁德被怪物用铁尾吊在空中，拉近身前，只是这一刻的鲁德似乎已经无法感到疼痛，他只是感到很茫然。
眼前的伊莉莎是恶魔吗？
那为什么，她在流泪呢？
嘶啦——他的手臂如同单薄的布匹一般被怪物那看起来纤细无力的手臂拽下，而后放入口中，嘎吱嘎吱地咀嚼起来。
肉体被撕裂的疼痛和灵魂的迷茫此刻好像割裂开来，鲁德看着这一幕，却好像从背后俯视着这一切一般，无法感觉到疼痛。
他看着自己的小臂、大腿，这些零件被一点点拽下，看着怪物一边啃食着自己的身躯一边流泪，有种荒谬的感觉。
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也说不定。
当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将只剩下头颅和上半部分躯干的鲁德整个吞下，视界陷入黑暗时，他不禁这么想道。
可这“梦”并没有因此结束。
似乎是进入了那怪物的腹部之中，四周传来强烈的挤压感，好像要将他的身躯整个搅碎。
可在这时，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从鲁德心中涌起——饿。
他感到无法克制的强烈饥饿感，回过神来时已经张开了嘴，奋力地啃食起来。
明明没有了肠胃，没有了消化能力，可他依然奋力地啃食着，仿佛陷入了某种疯狂之中。
隐约间，能听到怪物痛苦的嘶吼。在怪物的身体中的鲁德本应该被这嘶吼直接震破耳膜昏厥，可他好像完全无法感知到一般，只是疯狂地吃着、吃着、吃着。
噗通、噗通。
不知道吃了多久，可无论吃了多少血肉，他的饥饿感还是没有得到缓解。这时，眼前传来了强烈的心跳声。
这心跳并没有被怪物的痛吼覆盖。
他毫不犹豫地吃掉了这颗心脏。
“……”
他不再努力地吃了。怪物停止了惨叫，而他也不再感到饥饿，取而代之，强大的力量渐渐涌出。
挤压感、痛觉渐渐回归，于是感到不舒服的他本能地想要从这个“肉茧”中挣脱出去。
比预想中的更加容易，他感觉只是稍微用力一扒便撕开了这束缚他的东西。
眼前渐渐亮堂起来，被鲜血染红的世界再次映入了他眼中。
他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他重新长出了失去的肢体。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
他以为这样平凡却温暖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他会不断锻炼和充实自己，和其他伙伴们一同进步，期望着总有一天成为伟大的圣殿骑士，从而回报圣王的恩赐，回报修女近十年来无微不至的照料。本该是这样一如既往的，平凡的一天，并且一直继续下去。
可是这一切忽然都无法实现了。
理由？为什么？
不知道。
他低头看去，怪物开膛破肚的尸体就在那里安静躺着。不知为何，即便刚才她那样地嘶叫，却也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他俯身，看着那张似人似鹿的脸，表情缓缓冻结，好像正在渐渐失去所有的感情。
他抓住了那腐烂的鹿角，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扯，好像要扯下这怪物的假面，露出她真正该有的容颜。
然而，只是轻轻一扯，那鹿角连带着花白色的条状物就被扯出，鲁德因为用力过猛跌落在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木偶般一动不动。
唯有心脏还在剧烈地跳着。
哗啦啦……。
在抽出那鹿角之后，怪物的身躯好像失去了最后一根钢筋般崩毁。
在祷告厅的血泊之中，只剩下一个心跳声。
这声音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早已无法分清。
此刻心跳的频率，仿佛那一天的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