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延安(6)
西北野战军的主力部队,隐蔽在青化砭东西两面大山背后的深沟里。
干部们成天都去青化砭左右的山头上看地形;有少数部队在山头上做工事。
团长赵劲率领三十多个干部,一会儿从这个山头爬到那个山头,用望远镜四处观察;一会儿把地图铺在地上,干部们围成一个圈,商量着怎样部署,怎样出击。
卫毅讲了些什么话以后,大家都连连点头说:“这真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
一营长刘元兴接住卫毅的话尾,说:“可不是?这就是青化砭。你们看,这简直是打上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地形!敌人只要钻进来,我们一把就能全部捞住它。妙!妙!”
青化砭在延安东北六七十里的地方。咸榆公路从延安向东伸去五十多里到了姚店子村,再由姚店子村折转向北伸入这青化砭的小山沟里。这一条沟是东西两条山夹着一条小河,公路和小河平行。
赵劲率领干部们爬过了几个山头。他又把作战地图铺在地下,低头沉思。干部们围在赵劲周围,弯下身子,盯着地图。
赵劲捡起一根小树枝,指着地图,讲着预定的兵力部署的情况:“同志们,我们的部队摆在这周围的山上。敌人进了伏击圈——青化砭地区,北面堵击敌人的部队打响以后,兄弟部队从两面夹击。我们这个团的任务是:堵住敌人的屁股,斩断敌人退路,保证我主力部队全歼敌人的三十一旅。”他的眼光扫过干部们的脸,又说:“整个阵势就是这样。”
干部们看着周围的山头,有的人想着赵团长说的话;有的掏出日记本用笔写着什么;有的在低声议论:
“这一条口袋哪,蛮好!敌人要钻进来就准‘报销’了他。”
“可是敌人准往里钻吗?”
刘元兴说:“谁又不是算卦的,不过敌人可能来就是咯!”
赵劲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来!”他又把敌情介绍了一番:胡宗南匪徒占领延安以后,八面威风,瞎冲冒撞,大喊大叫,要找我主力“决战”。敌人把延安西北安塞川我们诱击的小股部队,当成我军的主力部队。于是,昨天敌人五万多人,向安塞县进攻,去“扑灭”我军主力。同时,敌人又派出三十一旅等部为右翼,向青化砭地区搜索前进,这支部队当日进到延安东川四十里的拐茆村一带,离我军预备伏击的这个青化砭只有二三十里。
赵劲讲到末了,说:“同志们,这样,我们让敌人服从了我们的指挥。现在我们的中心任务就是:把上级的意图变成战士的决心,把战士们的决心变成胜利。”
看外表,赵劲是个长期过惯严格的军队生活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皮带绑腿都扎得很整齐;身子挺得直铮铮的。他负过十次伤,失血多,瘦棱棱的脸有些黄。
猛然,赵劲指着东面的山坡,说:“看!七〇一[3]来咯。”干部们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陈旅长带着五六个干部从山坡走上来。
旅长头上冒着汗气,大概他跑了很多山头。他以军人惯有的敏捷,拿起望远镜向周围看。他看见青化砭西面山头上,兄弟部队的干部三三两两的也在看地形。看了一阵,他把望远镜的皮带挂在脖子上,让镜子吊在胸前,对身旁的通信员们严厉地喊:“要注意隐蔽,你们都拥到这里干什么?”
陈旅长背着手,望着赵劲和干部们,说:“这头一炮一定要打响,一定要把敌人的威风压下去。”他把镜子交给警卫员,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问:“赵劲!地形摸得怎么样?”
赵团长端铮铮地站在旅长身边,思量了一下,说:“初步摸了一下。另外,拉了些部队上来开始做工事了。”
陈旅长问了问团的火力阵地和兵力部署的准备情形,又对身边一个干部说:“你们团的任务搞清了么?好,你来复诵。”
那个干部说:“敌人进了伏击圈,前面打响,我们就不顾一切地斩断敌人的后路,捆住‘口袋’口。”他指着左前方补充了一句:“堵住敌人进来的那个沟口。”
陈旅长望着左前方,足有四五分钟。又问旁边一个干部:“你们最好的出击道路在哪里?”
“跳过正前方这个山峁,一直就戳下去啦!”
陈旅长想了一阵,问:“你亲自去看过的吗?”
“这好复杂呀,一眼就看透了。”
“这样简单?我要亲自去看看。”陈旅长瞅了赵劲一眼。“战斗中有些事情看来很简单。但是,最简单的事情也常常是最复杂最困难的事情。”
赵团长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正前方。他觉得旅长末了的一句话有些责备他的意味。
陈旅长和干部们上了另外一个山峁。他研究了团的迫击炮阵地和重机枪掩体,还站在重机枪掩体中试着瞄准。他问:“赵劲,看来,这里你还没有检查过?”
“是的。”
陈旅长转身,问那些站在他身旁的干部:“你们这些火器的任务是什么?”
一个干部回答:“报告!我们的任务是封锁敌人进来的沟口。”
陈旅长说:“可是站在这机枪掩体中,就根本看不见沟口啊!你们团里一共有几挺重机枪?多少子弹?”
“全团共有四挺;每挺枪,平均三百五十发子弹。”
陈旅长说:“瞎扯!四挺中还有一挺马克沁不能用吧?”
“对!”
陈旅长又问一个重机枪射手:“每挺重机枪平均有三百五十发子弹,战斗打响了,你哗哗几下子就把它送出去了。子弹打完了又怎么办呢?”
那个战士立正站着不吱声。
陈旅长说:“子弹打完蒋介石还会送来的。你是这样想么?不过,照你们现在这样摆机关枪,蒋介石就不会给你送来子弹。”他看看干部们,大家都很窘。他又指着机关枪,说:“这就不是来打仗的,这是来凑热闹的。子弹总比人的两腿快哟,你如果不首先用火力斩断敌人的退路,那你就捆不住‘口袋’口。我们有的同志爱说:‘三发炮弹一摔,机枪一叫,战士们冲上去一排子手榴弹就解决问题。’试试看,你停留在这水平上,就会碰得头破血流。战争,战争是不同你讲客气的,同志!”停了停,他又盯着赵劲,说:“我认为好简单是会害死人的!你也应该这样想。”说罢,他不等赵劲回答,就向前走去。
卫毅亲自率领战士们修正重机枪掩体。
陈旅长在阵地上走着。他边走边跟战士们打招呼,还跟那些走近他的战士握手。他喊:“同志们,头一炮可要打响啊!”他洪亮愉快的声音传遍了战壕。
战士们纷纷呐喊:“七〇一,头一炮保险打响!”
他检查工事;向战士们询问连队上的各种情形:战斗准备工作,大伙的情绪,夜里睡觉冷不冷,伙食好坏,有没有烟草。
陈旅长走到一个掩体边,看见周大勇跟李江国正研究什么。他说:“李江国,战士们情绪怎么样?”
李江国刺棱地直起腰,望着旅长的眼睛,说:“战士们一个个都嗷嗷叫!”
陈旅长大笑起来。他把李江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你这个调皮的家伙,光劲头足就行?”他指着他的头说:“还要把脑筋这部机器开动起来!”又把那喜爱的眼光从李江国脸上移到周大勇脸上,问:“年轻的老革命!李江国是个又威武又聪明的战士,对么?”
周大勇望着旅长的脸,说:“对。”
李江国憋住满肚子高兴,样子显得很庄严。
陈旅长脸色突然变得严厉了,说:“周大勇同志!告诉你们连队的每一个干部,这一仗只能打好,不准打坏!”
陈旅长走后,李江国跳下掩体,说:“连长,咱们旅长总叫你‘年轻的老革命’。这外号实在给叫开了。”
周大勇说:“他叫‘年轻的老革命’倒好点,一叫‘周大勇同志’,那十回有九回是溇我。嘿,我算摸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