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是因果关系大师
找到诱发偏头痛和癌症的原因,并借助这些信息来改造世界,这当然是科学的任务。但是,是否只有科学家才能想到事物的因果关系并据此来创造新世界呢?似乎普通的成年人也十分了解世界的因果构造,而且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各种反事实,虽然这让人感到遗憾和悔恨。
我们知道,孩子非常擅长反事实思维。而如果反事实思维取决于对因果关系的理解,同时也是人类不断进化、根深蒂固的天性,那么,就算很小的孩子也应该能够进行因果思考。事实上,婴幼儿确实已经很清楚世界的因果构造了,他们知道一件事如何导致另一件事发生。这是发展心理学近期最重要、最具革命意义的新发现之一。
心理学家曾经认为孩子不理解反事实,同样,他们也曾认为年幼的孩子不理解因果关系。孩子的思维应该被直接的感觉、知觉经验所限制,他们也许知道一件事会在另一件事之后发生,但不清楚一件事会诱发另一件事发生。尤其是,科学家认为孩子不理解隐含的因果关系,而这与科学知识有关,例如,种子之中的某种物质能让它生长,细菌能让人生病,磁铁能让铁屑聚拢,或者是潜藏的欲望能让人们做出某种行为。以皮亚杰22为例,他就声称孩子在学龄前都处于“前因果”思维阶段。
过去20年来,我们发现,孩子确实知道很多关于事物和人如何发展的知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还会学到更多。
皮亚杰在实验中向孩子询问的大多是他们并不熟悉的因果现象。他问学龄前孩子有趣但艰深的问题,例如“到晚上,天为什么会变黑”或者“云为何会移动”等。对此,孩子们要么表现得很困惑,要么就创造一些以成人的标准来看很不充分的答案,虽然这些答案往往有其自身的逻辑,比如“天变黑了所以我们才能睡觉呀”或者“云彩动了是因为我想让它们动”。
如今,心理学家决定问一些与孩子熟知的事情有关的问题,例如“约翰尼为什么在肚子饿的时候打开冰箱”或者“小三轮车是怎么跑起来的”。就算是2岁的孩子也能给出很好甚至很详细的因果解释。比如“他认为冰箱里有食物,他想要食物,所以他打开了冰箱,这样他就能拿到食物了”。对于因果关系,年幼的孩子充满了永不知足的好奇心,他们永远都有问不完的“为什么”。
心理学家亨利·威尔曼(Henry Wellman)用一年的时间搜索了儿童语言数据交流系统(CHILDES),该系统是一个记录了上百名儿童日常对话的数据库。威尔曼曾是一名幼儿园教师,他说,在斯坦福大学行为科学高级研究中心的计算机室里,他享受着成年学者的宁静,但同时又再次被一群看不见的3岁孩子环绕,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却又令人深有感触。他发现,两三岁的孩子每天都会问很多因果问题,并创造出很多因果答案。他们会解释物理现象:“泰迪熊的手臂掉下来了,因为你把它扭得太厉害了。”“珍妮坐了我的椅子,因为其他椅子都坏掉了。”他们会解释生物现象:“他得吃很多才行,因为他正在长很长的手臂。”“坏老鹰吃肉,因为坏老鹰觉得肉好吃。”但他们最喜欢的还是解释心理现象:“我昨晚没有把它弄洒,因为我是好女孩。”“我没有上去,因为我怕她。”这些解释也许并不总和成人给出的答案一样,但它们同样都是很好的逻辑解释。23
也有研究表明,年幼的孩子能理解很抽象或是潜藏的因果关系。他们知道,种子里的物质会让它生长,看不见的细菌会让人生病。24日本心理学家波多野谊余夫(Giyoo Hatano)和稻垣佳世子(Kayoko Inagaki)通过向孩子询问对生命和死亡的理解探究了孩子日常的生物学知识。25他们发现,全世界的孩子大约在5岁时,会形成一种活力论的生物归因理论,类似于日本和中国传统医药学的理论。这些孩子似乎认为,有一种单一的生命力量,就像中国人所说的“气”,让我们活着。例如,他们会预言,如果你吃得不够多,这种力量就会变衰弱,然后你就会生病。他们认为,死亡意味着这种力量不可逆转地消失,并能预测死去的动物不会复活。这种对死亡宿命的新认识有利有弊。年纪尚小的孩子觉得死亡更像是离开了,而不是结束:“奶奶只是暂时住到墓地里或者天堂里,她还会回来的。”而一旦相信死亡是生命力量不可逆转地消失之后,孩子就会变得更加担忧死亡。借助这种理论,孩子建构了关于预测、反事实和解释的完整网络,就像亨利·威尔曼所研究的那个说某人“吃得多是因为他正在长很长的手臂”的孩子一样。
因果关系让想象也有了逻辑。例如,只要回想一下在保罗·哈里斯的实验里,能够准确地知道如果泰迪熊打翻了想象中的茶杯会有什么后果的孩子即可。将任何事情都设定得完全可行的假装游戏也许只会是一团乱。假装只有通过建立起想象的前提才有效,比如“我做妈妈,你做宝宝”,之后,才能准确地发展到与这些前提有因果关系的结局。孩子十分热衷于遵守正确的因果规则:“你的激光枪没有打中我,因为我在盾牌的后面呢!”“你必须喝你的牛奶,因为你是小婴儿啊!”
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形成了关于世界的因果理论。如果因果知识与反事实思维是相伴而生的,那这也许就能解释孩子为何会同时具备生成反事实和探索可能世界的能力。如果孩子理解事物运转的规律,他们也许就能设想事物的各种可能性。同样,这也许就能解释为什么有的孩子并不会进行反事实的思考。让我们回想一下15个月大的婴儿,徒劳地想把封住口的套环套到杆子上去的情形。他可能并不理解杆子和套环上的洞是如何组合到一起的。有时,孩子不能进行反事实思考,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获得正确的因果知识,而不是因为他们不会设想各种可能性,这就像我不可能告诉你,原本可以做些什么来阻止航天飞机失事,或者如何防患于未然一样。
亨利·威尔曼指出,孩子们在日常对话中谈到了各种原因。继而,他进一步让孩子们在自身关于世界的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因果知识的基础上,说一说什么事可能或不可能发生。威尔曼发现,孩子们不断地利用这些知识来辨别各种可能性。26例如,他们会说,约翰尼可以轻易地决定是否举起胳膊,但是他不能选择跳起来之后停留在空中,也不能选择让自己长高,或者从桌子中间穿过去。
我们测试过的一个小男孩在预言各种可能性之后,决定用实际行动来一一证明,这也展现了他的反事实思维能力。他说:“你不可能跳起来停留在空中,看!”然后他尽力往高处跳了一下。接着,他说:“看着!桌子,我要从你中间穿过去!”然后,他就像在表演一样,戏剧性地撞到桌子上,大叫:“哎哟!看见了吧?你不可能从桌子中间穿过去。”
就算很小的孩子也已经形成了关于世界的因果知识,并会用这些知识来预测未来、解释过去、想象存在或不存在的可能世界。
然而,从更深的层面来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孩子的大脑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威尔曼、波多野谊余夫和稻垣佳世子以及我自己试图捕捉这些观点的一种方式,是指出孩子具有关于心理学、生物学和物理学的日常理论。这些理论类似于科学理论,但都是无意识的,而非有意识的;它们是深嵌在孩子大脑里的,而非写下来在科学会议上发表的。但是,诸如理论这类抽象的东西,究竟是如何嵌入孩子大脑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