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说三国演义(下):星落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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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皆用兵谋国之一道也

第八十七节(上):征南寇丞相大兴师

诸葛亮之南征,除了为他雄心勃勃的北伐大计,做好充分准备,免除后顾之忧外,实际上,也是利用三国之间的相互牵制,谁和谁都不可能联合起来对付第三者,也没有谁单独挑起大的战事而让第三者得以渔利的空隙,向南发展,拓疆开土。因为四川盆地,虽称天府之国,但在魏、蜀、吴三国鼎立的状态下,蜀的版图只有魏的五分之一、吴的三分之一,也实在是太小了。

曹操北攻乌桓,是力取。挥师千里,乘胜追击,不容敌人有稍许喘息之时。诸葛亮南征孟获,是智取。或擒或纵,或诱或间,使其既屈于武力,又膺服于心攻。七擒孟获,是诸葛亮心战成功的范例。

拥兵百万、武将如云、粮秣丰足、雄踞中原的曹魏,在当时,算是绝对的超级大国,具有足够的军事力量,使得边远部落臣服,轻易不敢启衅。而诸葛亮的西蜀,比之曹操,益州、汉中之地,就十分局促了。何况北有魏国存虎视眈眈之意,东有孙吴怀觊觎窥测之心,因此,他无力让相当一部分军力,被牵制在蛮夷之域,从而影响他的北进计划。所以,这次南征,不仅是简单的手术刀式的行动,以制止后院起火。而是一次彻底解决问题的战争,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使得在未来北上作战,无暇旁骛时,南疆不再需他分心。

武力,可以征服一时,不能持久,败者总是要设法反抗的。只有真正的心悦诚服,才能出现较长时间平稳和平静的局面。

几乎在同一时期,利用这个相对稳定的鼎立状态,孙权也积极向内地拓展,一改原来政令只能有效于沿江沿海,而不及内地山区统称之为山越的原住民,据《三国志·诸葛恪传》:“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余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

“恪到府,乃移书四郡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执拘。’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诸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余分给诸将。”诸葛恪没有其叔父诸葛亮对付孟获的那分耐心,手段横蛮,一时能起恫吓作用,要讲长治久安,就知道诸葛亮心战的威力了。

按王夫之的说法,蜀征南中,魏伐辽东,包括吴收山越,是一回事,“皆用兵谋国之一道也”。他认为,“与隋炀之伐高丽,唐玄之伐云南,异矣。隋、唐当天下之方宁,贪功而图远,涉万里以侥幸,败亡之衅,不得而辞焉。诸葛公之慎,司马懿之智,舍大敌而勤远略,其所用心者未测矣。”“先主殂,蜀示可以图中原,孟德父子继亡,魏未可以并吴、蜀,兵不欲其久安而忘致死之心,诸葛之略,司马之智,其密用也,非人之所能测也。”

在这场拉练式的战争中,诸葛亮自然要慢慢消遣这个孟获了。

但是,这一仗打下来,蜀汉后主建兴三年(225)七月诸葛亮平南班师,山路崎岖,交通不便,回师,肯定是颇费时日的事。大军撤回蜀中,尚未稍事休整,诸葛亮于蜀汉后主建兴五年(227)正月,便要誓师北伐了。急于求功的诸葛亮,倾举国之兵,集蜀中之将,要与曹魏决一雌雄。这种抱负,这分壮志,这番报先主托孤之心,也许是值得赞许的。但罔顾国力,孤注一掷,连他一向提倡的吴、蜀联盟,也不依靠,无所策应,全凭单干,实在是个人主观主义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