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广暴纪念在定边

飞机今天没有来，好像有个失望的东西在每个人心中回旋。

“哼！就昨天来侦察一下算了么？他娘的×用！”

门口有卖甜酒酿的过去了，小商人又进了城。街两边也堆了些白菜和萝卜。穿老羊皮大衣和长袍的人多了些，不时有系铃铛的小驴子走过去，上边端坐着一个定边女人，罩头的丝巾丢去了，换上黑色的丝绒的帽子，帽子上钉一排五颜六色的假珠宝。

“今天十二了，下午三点钟开纪念会。”这句话在每个部门、单位传着。一些方块大字从一些屋角里拿了出来，上面写着“纪念广州暴动，开展民族解放的革命斗争！”

小旗子也拿在手上，一些粗糙的手。许多动人的口号，许多人们的心里话，都写在上边！

“同志！你那个歌还没有唱熟，你再练习练习吧！”

“姿势随便一点，不要老站在台当中不动，同志，你看我……”这是准备在晚会上表演的剧社里的同志在排练着。

在太阳照耀着的空场上，七八个，十几个人一团，热烈地讲着九年前的今天，广州暴动的一些光荣的史迹。

有一点风，天气还不显得十分冷，虽说水一滴在地上就结冰。

胖胖的商会副会长，腆着大肚子，踱过了县委的办公室，又踱到国民经济委员会的部长房里，重复说着他要打电报给蒋介石的事：

“这个不对呀！用向老百姓募捐祝寿的钱买来的飞机，不去打日本，却天天来定边城恫吓我们老百姓，害得许多小商贩都不敢进城来！他们一天不做生意，就没有饭吃呀！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红军要打日本，他反来阻止，我们应该打个电报去问问呀！”

电稿很快就有人替他拟好了，他还啰嗦着，他幻想着蒋介石会有电报回复他。

开会时间到了，有的队伍走进了城隍庙。城隍庙里，先来的群众拥挤在大殿上，大殿两廊是泥塑的判官们。哗笑声从人们的口中流出。

队伍陆续进来了！党校的学生也排队来了！他们举着旗帜，整齐地站在前面。主席台上的人，在一些标语中出现了，坐在地上的队伍都唱起来了：“广州暴动苏维埃，中国革命新纪元……”

一群回民也和汉人一起走进大殿。戴着皮帽的蒙古人，带着和善的笑容，一个挨一个的踏进了会场。

开会了，主席团的人都站在台上。

“啊！你看祥升店的老板也在那里，他做什么呀！他不是红军呀！”

“那个铁匠，你看那傻样子……他不傻呢，他还说话，他说的多快呀！”

“莫做声，听他们讲什么。”雷样的掌声一阵响了过后，又响了一阵。

“纪念广州暴动！……”两廊上，后边台阶上的群众在哄叫声里也跟着举起了拳头。

许多人，一个又一个的演讲之后，天色暗了下来。队伍连结成一条长的龙，沿着黄色的街道，穿过钟楼，从一些布店、皮货店的门前向东门走去。两旁店里又走出一些看热闹的人，看见队伍里的熟人，就大声喊着：

“张大娃子！你也参加了，好哇，到哪达去？”

“加入游行！”

于是这人的龙更加长了！

出了东门，队伍便踅向南走。在黄昏里，长城像一条灰色的线，远远的水波似的伸展在沙漠的原野上。

城隍庙里地上，零乱堆着一些砖块，几盏吊灯，在主席台上悬挂了起来。人影在灯下晃动。

等到人群再回来，演剧就开始了！这些戏都是临时赶编赶排的，由一些没有经验的演员来扮演的。但是却得到群众的欢心。每一个节目演完，台底下那些盘腿坐在地上的人群便喊着：“再来一个！”站在两边的人也欢笑拍手响应着。

屋檐下的麻雀被惊醒了，飞到了枯树上，又从枯树上飞到黑暗里躲去了。

演剧继续着，着红衣的舞蹈也在掌声中出现在台上了。铅色的天空，沉沉的罩着会场，繁密的星辰，眨着眼，人们忘却了冷，这塞北的冬夜。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远方睡觉的号音送来了！人们的兴味还浓烈。在全体合唱的歌声里，人们才从那矮的门口被吐了出来。他们还不断地唱着，和重复着一些口号！

在天上，静静地躺着一条淡淡的天河。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