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曲
一
4月的草原,黄昏静谧而艳丽,天边那抹火烧云似一幅水彩画,染红了半边天,把村头那片杏花林映衬得更加美丽。
草原上的花儿,就数杏花最先感知到温度变化,迫不及待挂满枝头,拉开了草原花季的序幕。这里的杏树大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野生老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满树花开起来像云霞,似海浪,气势磅礴。
“杏花开了,春天就到了,很快草原上就会有好多好多的花儿,就像,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高大的杏树下,一个红色的身影高兴地跑来跑去,那是夏星草。
今天是她14岁生日,中午弩木舅舅特意为她煮了长寿面,碗底还卧着两个鸡蛋。在草原,鸡蛋很珍贵,要坐好久的车到县城才买得到。星草执意分了一个鸡蛋给弩木舅舅,这才大口大口吃起面来。吃完长寿面,星草又跑到杏树下玩耍。跑了一会儿热了,仰头看着满山坡绽放的杏花,星草随口哼起歌来:
你可曾闻到松木的芳香
那是梦中的故土
它有多温暖美好
只有迷路的孩子知道
你可曾听到遥远的呼唤
那是梦中的乡音
它穿越千年的路途
指引我们回家
你可曾看到璎珞的模样
那是梦中的希望
它被高高托起
点亮了太阳的呼唤
让我们回家吧,从不同的方向
让我们回家吧,回到出发时的地方
……
这首歌是弩木舅舅经常唱的,听着听着星草也学会了。
慢慢地,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暗了下来,附近的牧民纷纷赶着牛羊马儿回圈,鸟儿也飞回了巢。该回家了,星草沿着开满杏花的山坡一路奔跑,晚风在她耳边拂过。她穿过一片开阔地带,最后跑到一片草地上,这里比较偏僻,周围少有人来,只有一座白色的毡房,这就是星草的家。
毡房门口立着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那是弩木舅舅。他刚睡醒,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暮色苍茫的远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弩木舅舅的生活习惯和常人不一样,每天下午睡觉,到了晚上反而不睡。弩木舅舅说,晚上往往是人最容易疏忽的时间段,充满了各种危险。星草不知道所谓的危险是什么,大概弩木舅舅也怕草原上的大型猛兽吧。远远看到星草,弩木舅舅微笑着问:“星草,你又去看杏花了?”“嗯嗯。”星草嘴里应着,脚下一刻不停地到了白毡房门前。她刚在门口脱下脚上的软底长筒靴,“喵呜”,一只浑身长满姜黄色斑纹的小奶猫跃起来,一头扑进她怀里,还用脑袋拼命蹭她,这是小奶猫欢迎她的独特方式。
从外面看,白毡房有些破旧,不过,内部墙上挂着几条挂毯,地上铺着花毡,看上去整洁舒适。依据当地的风俗,白毡房前半部分放着生活物品、用具,后半部分住人,正中央的天窗下放着铁皮炉。弩木舅舅给病人看病就在铁皮炉边。星草隐隐记得,她小时候的家明明不是这般模样,可是老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拼命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两个月前,弩木舅舅有次外出,在路上捡到了一只草原猫,大小和星草的手掌差不多。弩木舅舅用针管吸了点儿羊奶,一点一滴耐心地喂它。星草还把自己吃的蛋黄省下来,给小奶猫加餐。要知道,在草原鸡蛋不好买,星草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小奶猫嘤嘤嘤地叫着,除了吃东西,全天基本都在安静地睡觉。小奶猫一天天长大,恢复了活泼的天性,每天在毡房里跳上跳下,给他们清贫平静的家增添了好多欢乐。
星草轻轻拨开灯罩,点燃灯捻,桌上弩木舅舅已经给她的杯子装满了奶茶。星草一边大口喝着奶茶,一边开心地嚷嚷:“弩木舅舅,杏花开得太美了!”
草原上那么多花儿,星草最喜欢杏花,因为它会变色,花骨朵的时候是纯红色,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花落时变成纯白色,怎么都看不厌。
“其实,你这么喜欢杏花,是有原因的。”弩木舅舅也进了毡房,喃喃说道,几缕白头发在灯下特别刺眼。
星草连连点头:“我知道,因为我出生在杏花开放的季节,也是因为杏花像血璎珞花,是不是?”
星草的母亲留给她一条丝带,上面绣满了白色的血璎珞花。血璎珞花的样子和杏花太像了,五个花瓣大约有指甲盖大小,花瓣白得晶莹剔透,花朵底部,围绕着黄色的花蕊还有一个红红的花蒂,简直和杏花一模一样!弩木舅舅不再说话,开始整理起货架,上面堆放着一包一包晒干的草药。
星草抱着小奶猫,伸出手抚摸着:“弩木舅舅,咱们给小猫取啥名字好呢?”小奶猫一会儿不停地抬头、低头、扭头,一会儿玩着毡房里的空药盒,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一会儿抬起爪子挠着星草的手。星草觉得手心发痒,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把毛球往前一扔,小奶猫矫健地猛扑了过去,碰了一下毛球,毛球挪动了一下,小奶猫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和毛球玩了起来。
真是太可爱了,星草全神贯注地看着它。
二
星草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和其他牧民不一样,她和舅舅不养牛羊,也不用像其他牧民一样随着季节更替而转场。在山里,只要勤快点儿,总能找到不少菌菇、笋等天然食材,还能捕获野猪、山鸡、野兔等野味,生活不成问题。就是到了冬天,四处静悄悄白茫茫一片,特别是到了晚上,寒风呼呼刮着,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狼嗥,让人感到有些荒凉。至于必要的生活用品,都靠弩木舅舅和星草每半个月先骑马、再搭乘卡车、接着换乘小车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去采购。草原上的人总说他们是神秘的巫师,可帮人驱病消灾,也会下蛊降灾,平时总离他们远远的。星草没有伙伴或朋友,总是觉得很孤单。
现在小奶猫来了,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精灵,星草太喜欢小奶猫了,天天搂着它睡觉。
弩木舅舅还在整理着架子上的各种草药,他转头看看星草专心致志的样子,微笑着问:“星草,小猫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好不好?帮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星草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弩木舅舅,我觉得抱着小猫咪很暖和,就叫暖暖好吗?”
弩木舅舅哈哈大笑:“暖暖?这名字好,希望它给我们星草带来温暖!”弩木舅舅平素神情温和,却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他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得准备晚饭了,星草麻利地拿了半个洋葱和胡萝卜、羊肉,快速地做了抓饭,又用酥油拌了奶茶,毡房里顿时充满了香喷喷的味道。星草盛好晚饭放在炕上的矮桌上,请弩木舅舅坐上炕,这才香甜地大口吃了起来。
刚吃了几口饭,就有人骑马赶来,接弩木舅舅去家里看病。交代星草注意安全后,弩木舅舅背上药箱,匆匆跟着来人走了。
星草已经习惯了弩木舅舅的每次外出,她收拾好碗筷,喂暖暖吃了点儿肉。在这草原上,暖暖很难吃上鱼。最后,星草把床也铺好,这才走出毡房,小憩片刻。落日余晖遍洒在草原上,草地是黄绿色的,天空是红色的,雪山是金色的,不远处的湖面是橙黄色的,荒野的静谧令人心情舒畅。
随着暮色一层层地变深,气温慢慢降了下来。弩木舅舅还没回来,这时候开始刮风了,风呼啸而来,吹得毡房如在大海里孤独航行的小船,顿时无边的孤独感向星草涌来。她远远眺望着草原上依稀可见的杏花,杏花在狂风掀起的黄沙中摇曳着,千枝万朵,密密丛丛,星草又想起弩木舅舅的话。弩木舅舅曾一再严厉叮嘱星草,不能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原来星草的视觉和听觉都异于常人,能看到百里之外的景物,听到百里之外的声音。
忽然,星草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见远方有个少年,黑衣铠甲,伏在马上,疾驰而来,遍地的绿草化作绿色的波浪不断地起伏。
马儿越跑越近,星草这才看清,少年好像受了伤,趴在马背上,鲜血从一边下垂的腿上不断流淌下来,人似乎陷入了昏迷。马儿仿佛有灵性,看到毡房,脚步慢了下来。星草跑了过来,急急吸了口气,纵身一跃,揪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停下脚步。星草吃力地把少年半拖半抱地挪进了毡房。
或许总是为日后孤身一人的星草着想,弩木舅舅出诊时经常带着她;如果病人到家里来看病,弩木舅舅更是让她坐在一旁学习。弩木舅舅还将草原上药草的知识和治病的法子全部教给了星草,因此一般的疾病她已经可以独自处理。黑衣少年的伤口在大腿上,看来他可能是因为失血太多而昏迷的。
奇怪的是,黑衣少年从脖子到胸口再到肚子部分,罩着一副特别柔软的铠甲,这也是黑衣少年要害部位没有严重受伤的原因。铠甲做工精细,非常贴身,看上去好像少年的衣服一样。
真是巧夺天工,星草默默赞叹着。她好奇地动了动铠甲,黑衣少年在昏迷中仍有知觉,痛苦地退缩了下。星草不敢再动,熟稔地处理了黑衣少年的几处伤口,用纱布一一细心包扎好。
“总算完工了!”星草拍拍手,歪头欣赏自己的手艺,觉得非常满意,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满天星星像镶嵌在黑幕上的钻石一样闪烁着。
星草把一盆满是血污的脏水端到毡房外倒掉,然后清洗纱布并挂在门口晾好,等回来一看,不禁惊愕得张大嘴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来床铺上的黑衣少年已经像一缕烟似的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余温犹存的被窝。片刻,她回过神来,赶紧跑到门口,果然那匹马也不见了,这一切都好像幻梦般不真实。
“真是的,也太不礼貌了!”星草嘟囔着,要是弩木舅舅在,这样的野小子肯定会被弩木舅舅批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