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史官记事
先秦时期的史官记事和后来的史官记事有所不同,后代修史多修前代之史,而先秦时期的记史则更强调即时性和广泛的传播效果。
中国的史官制度可以追溯到夏朝设置的“太史令”官职,也称“太史”。 《吕氏春秋·先识览》中就记载: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乱愈甚,太史令终古乃出奔如商。”[4]即夏朝的太史令终古看到夏桀骄奢淫逸,民怨沸腾,于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哭泣着谏言桀。然而桀对终古的好言相劝充耳不闻, “夏桀迷惑,暴乱愈甚”。于是终古携带着夏朝的地图、律令,投奔了商汤。 (对这位投敌叛国的太史令, 《吕氏春秋》非但不予批判,反而在其《先识览》篇中开篇就表明太史令终古是有道之人,认为凡是国家濒于灭亡的时候,有道之人一定会事先离开,古今都是一样。)终古也成为迄今为止有文献可考的中国第一位史官。
史官记事制度的设立可谓是当时的贤达君王颇费苦心之作,它既可以
将重要的事情记录、存档,也可以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广而告之,且鼓励史官们秉笔直书。这使得后世的君王谨言慎行,群臣对先贤也可广而议之,国家机器因此能减少暴力的实施而走向文明的善治。
商代史官制度更加完善,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列举了“尹” “多尹” “乍册” “卜” “多卜” “工” “多工” “史” “北史” “卿史”十种,统称巫和史,分别掌管天道和人事,属于神职人员。商朝是我国神权政治的鼎盛时期,因此史官“巫”的作用更明显。[5]到了西周时期,史官制度在商的基础上,分工更加细密,也更加务实于人事。 《礼记·王制》记载: “大史典礼,执简记,奉讳恶。”[6]其中“大史”即太史,是西周时期的一种史官,“执简记”指的就是手持简册记录重要的事情。“奉讳恶”就是直陈善恶、劝谏君主的意思。
据《周礼·春官宗伯》记载,西周的史官之职有“大史” “小史” “内史” “外史” “御史”等,职责各不相同。 “大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国之治,掌法以逆官府之治,掌则以逆都鄙之治。”[7]“小史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则诏王之忌讳。”[8]“内史掌王之八枋之法,以昭王治。一曰爵,二曰禄,三曰废,四曰置,五曰杀,六曰生,七曰予,八曰夺。”[9]“外史掌书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书,掌达书名于四方。若以书使于四方,则书其令。”[10]“御史掌邦国都鄙及万民之治令,以赞冢宰。凡治者受法令焉。掌赞书。凡数从政者。”[11]此外,还有“左史”“右史”的说法。 《汉书·艺文志》就有记载: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
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12]
先秦时期的史官记事强调即时性和广泛的传播效果,以及对时局产生的影响,从这一点来看同后来专门的新闻传播活动极为类似。如《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晋侯联合诸侯共同讨伐秦国一事,晋国的栾黡对主帅荀偃的做法不满,带兵从前线撤回。这时, “左史谓魏庄子曰: ‘不待中行伯(荀偃)乎? ’庄子曰:‘夫子命从帅,栾伯(栾黡),吾帅也,吾将从之。从帅,所以待夫子也。’”[13]当栾黡不听从主帅的命令时,左史马上询问他的部下魏庄子的看法,记录下来并及时传播。又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秦王和赵王在渑池会盟,秦王要求赵王鼓瑟,秦国的御史马上就写道: “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14]可见战国时,史官会随行出席一些重大的外交活动,并进行实时的记录,其内容还会广泛传播。
由于这种及时、广泛的传播影响很大,执政者对史官们的如椽大笔也颇为忌惮,甚至是忌恨,而能够敢于秉笔直书的史官会为世人所敬重,为史家所推崇。春秋时的董狐即被赞誉为“古之良史”。《左传·宣公二年》记载,晋灵公荒淫无道,赵盾屡谏无果,反而遭到晋灵公陷害,被迫逃亡。他出逃后晋灵公被赵盾的族弟赵穿率兵所杀。此时赵盾还未出晋国边境,听到消息后便赶回继续执政,又立晋灵公的弟弟为君王,赦免了其弟的罪责。太史董狐在简策上记载“赵盾弑其君”,并且“以示于朝”。赵盾不满反驳,说是赵穿所杀,不是他的罪。董狐回答说: “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 ”[15](你是国家的正卿,逃亡还没有越过国境,未断君臣之谊,返回来也不讨伐弑君之人,不是你还有谁? )赵盾无奈,只能接受。
董狐之所以能够秉笔直书而安然无恙,还得到千古名声,实际上与赵盾是“良吏”也是分不开的。事实上,要想秉笔直书,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春秋时期,齐国大臣崔杼纵容手下人杀死君主齐庄公,齐国史官记载: “崔杼弑庄公。”大权在握的崔杼恼羞成怒,将他杀害。而史官之弟照样记录,崔杼又杀其弟。史官的另一个弟弟不畏强暴,继续据实记录,崔杼才停止了杀戮,任由其记录。( “其弟复书,崔杼复杀之。少弟复书,崔杼乃舍之。”[16])齐国史官兄弟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捍卫了真实,为后人演绎了一段悲壮的历史。当然这也显示了史官及时记录、 “以示于朝”的强大传播效果。
史官记事并不仅作档案存储之用,它的广泛传播,还起到了使君主、大臣们引以为戒的作用,有助于使国家达到善治的目的。而且史官的记载极其简洁,没有修饰性的描写,单纯记录事件,所秉持的原则也并非个人好恶,而是秉笔直书的“礼义”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