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保养神气
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岁
七月二十日(1848)
原文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礼安:
六月十七发第九号信,七月初三发第十号信,想次第收到。十七日接家信二件,内父亲一谕、四弟一书、九弟季弟在省各一书,欧阳牧云一书,得悉一切。
祖父大人之病不得少减,日夜劳父亲、叔父辛苦服事,而侄远离膝下,竟不得效丝毫之力,终夜思维,刻不能安。江岷樵有信来,言渠已买得虎骨,七月当亲送我家,以之熬膏:可医痿痹云云。不知果送来否?
闻叔父去年起公屋,劳心劳力,备极经营。外面极堂皇,工作极坚固,费钱不过百千,而见者拟为三百千规模。焦劳太过,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复病,勤劬[1]弥甚。而父亲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操理家政,刻不少休。
侄窃伏思父亲、叔父二大人年寿日高,精力日迈,正宜保养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事祖父,凡劳心细察之事,则父亲、叔父躬任之;凡劳力粗重之事,则另添一雇工,一人不够则雇二人(雇工不要做他事,专在祖大人身边,其人要小心秀气)。
侄近年以来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癣疾即发,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是以力加保养,不甚用功。以求无病无痛,上慰堂上之远怀。外间求作文、求写字者,求批改诗文者,往往历久而莫偿宿诺,是以时时抱疚,日日无心安神恬之时。前四弟在京能为我料理一切琐事,六弟则毫不能管。故四弟归去之后,侄于外间之回信、家乡应留心之事,不免疏忽废驰。侄等近日身体平安,合堂大小皆顺。六弟在京,侄苦劝其南归。一则免告回避;二则尽仰事俯蓄之职;三则六弟两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亲、叔父严责方可用功。乡试渠不肯归,侄亦无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侄谨备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寿,侄谨备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带回,服阙后即可著。母亲外褂并汉禄布夹袄亦一同付回。
闻母亲近思用一丫环,此亦易办,在省城买不过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来乡,则更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买,以供母亲、叔母之使令。其价,侄即寄回。侄今年光景之窘较甚于往年,然东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弥缝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不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银,即当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岁百金之说也。在京一切张罗,侄自有调停,毫不费力,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侄谨禀
解读
道光二十八年(1848),曾国藩的祖父曾兴冈瘫痪卧床,一时间家中父亲、叔父、四弟皆服侍床前。曾国藩因无法回乡照顾,又想劝六弟回乡,故作家书给叔父,表明心意。
在这封信中,除了可体谅到曾国藩在京不能照顾祖父的忧虑牵挂外,亦可体察到他所提倡的“保养神气”的修身之法。祖父的突然生病,让本已不年轻的父亲和叔父更加操劳。叔父在前一年为盖房,尽心尽力,最终导致心力交悴而吐血。父亲也因为在照顾祖父之余,还需要操持家中各项事务,尤为疲劳。曾国藩也因劳累,而癣疾屡屡复发。种种景况,令他不得不将关注放于身体。
对于年长的老人而言,子女尽孝的第一步就是要让自己身体保持健康。然而,随着年龄的衰老,人体的各项机能也随之衰退,这便是曾国藩所说的“精力日迈”。在这个阶段,人尤其需要保养自己的神气。所谓神气,神即精神,气乃气血。《大戴礼记·曾子天圆》中说“阳之精气曰神”,神是人体内在的核心,它弥漫广布于周身,是人之主。而在神的变化莫测中,气是有形的阴阳二极。阴阳交感而万物生,气是构成万物形态的根本。与现代西方医学中对身体“器官”和“功能”的分析一致,神所对应的是人体之内在的功能,而气则对应着人的器官。“保养神气”一来是要养神,二来是要保气。养神,就不可从内在焦虑,任何过分焦劳之事,都会伤神。养气,就不可从外在疲惫,任何不良的生活状态都会伤害到脏器本身。神气统一,才会有好的身体。正因如此,子女若要尽孝,便不可令长辈的神气受到损伤,要细心地照顾才对。曾国藩在此让父亲和叔父不要过度操劳,而是将持家的要务交给四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正如前面多篇家书所谈的那样,修身绝不是一个纯粹泛道德化的过程,它同样注重对于生命本身的关爱。养身,是子女为父母晚年所提供的最基本的照顾,亦是子女保全自己,不令父母担忧的关键。曾国藩说,自己没有病痛,才可使远在家乡的父母不用挂怀。今天的都市人,大多远离家乡,以为奋斗才是对父母的报答,于是日夜颠倒,拼命地消耗自己的神气。殊不知,这样隐忧的身体,才是父母最担忧的事,而如此一来,又损伤了父母之神,真可谓是最大的愚蠢。
注释
[1]劬:音qú。勤劬:辛勤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