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日

83是一个办公室的主任，也是我朋友的老爹。

朋友喜欢叫他老爹，是因为他长得老，但是谁家的老爹长得不老呢？只不过你家的那个先了一步，哦，两步......

或者，三步？

总之83不止头顶上的头发都没有了，脸上的皱纹也都已经开始纵横，胳膊很瘦，好像六七十快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但是就好像《老炮儿》里六爷说的，动不动就听电视上说年过半百的老人，才他妈五十，怎么就成老人了？

83是不服老的。

身体上的不足可以用精神来弥补，就算工作做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办公室的主任，他总是喜欢高要求，办公室里的人也经常抱怨说主任的脾气不太好，老是挑毛病，但是他挑毛病毕竟是他挑，等到上边开始清查，别的部门都在忙手忙脚补救，或者干脆做假的时候，他们可以像平常一样安安稳稳上班，然后准时回家。

所以说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我们是提不出什么不足的，至少你不好意思当面跟他说。

但是朋友却是不这么想，上高中的时候，他一直就认为他老爹从小就是喜欢挑人毛病，跟我们说，骂人是会上瘾的，而且是那种你骂别人别人没办法还嘴的骂人，我老爹就是典型的上瘾了，上瘾的东西，总归不是好东西，发现就是晚期。

我表示不理解，我爸也喜欢挑我的毛病，虽然有的时候他挑毛病也没道理，但是我还是能接受，至少过去了之后我们的关系还是不咸不淡的，该生气生气，该开心开心。

朋友家不一样，他跟老爹的关系就好像是仇人，见面没有好脸色，吃饭没声音，如果非要有什么事情要在饭桌上说的话，好像就只剩下成绩了。

而且老爹训斥儿子确实不分场合，完全不顾及面子，前些年我们去找朋友玩的时候，正好他们一家三口正在楼下好像刚要出去干点什么，我们说你去吧，我们自己玩。

朋友好像是不太像跟父母一起出去溜达，马上就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然后老爹就在后边骂开了，大致意思就是在家里已经说好了一家人去逛街，在家里尚且不算什么，要是跟到了学习跟工作上，像这样善变不守信用，早晚要吃亏。

之类的。

骂的很难听，但是这套大道理又没有办法去反驳，朋友只能受着。等老爹骂累了，喘了口气，大手一挥，他妈的，去吧去吧。

朋友如蒙大赦，跟我们很快跑开了。

从那之后，我们再也不说“不能理解他”之类的话了，这样的老爹，还是不要遇上的好。

朋友学习很好，因为老爹从小对他就很严格，小学名列前茅，初中出类拔萃，高中也是一等一的成绩，但是朋友并不开心，他说，老子讨厌学习。

我笑了，谁不讨厌学习，你看看这个班里，有多少人是喜欢学习的？又有多少人是真心想来这儿学习的？也不就那么一两个？

他泄了气，跟我解释说，其实他挺喜欢上学，但是从小到大，老爹因为学习的事情骂的他最多，所以他才讨厌学习，我说得了吧，你学习那么好，还给自己找借口，那我们这些垫底的还怎么活来？

事情的转折开始在高三的时候，高三的时候压力挺大，毕竟我们那边不管好学校还是不好的学校，早上五点的课，晚上十点回家，我跟别的地方的同学说，他们都表示不能理解，当然这个我们能理解。

因为压力太大，心里有结，朋友的成绩下滑很大，一次考试分数直接下降了五十分，当然下降五十分在我看来是小意思，83却不肯放过儿子，十点放学十点半到家，老爹训斥朋友到凌晨一点才睡着，然后早上五点起来上学，上课都是打瞌睡的。

本来没考好自己就不开心，加上情绪波动，被老爹训斥了一顿，朋友有点受不了，跟我们说，我不想上了。

不上就不上咯。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一群混蛋，所以朋友开始不学了。

不学习之后，被骂更是家常便饭，逃课，上网，上课睡觉，看小说，踢球，跟着我们糊里糊涂好像很痛快，但是，这样的快乐总是短暂的，它让你再那段时间里面，忘记了自己所要顾虑的，所要思考的，大脑一片空白。

和喝醉一个道理。

但是酒醒了之后，总是会更难受。

高考成绩下来，他本来挺好的成绩居然变得跟我一样连二本都考不上，我跟他说，复读吧？

他看了我一眼，我先想想。

我知道他很失落很难受，我又没办法去安慰，所以只能任他离开。

暑假的时候我开始规划复读的事情，拼命去静心，抛弃我所喜好的一切去准备学习，而他去了酒店打工，不是一般的小本经营的店铺，而是那种员工制度严格的酒店。

我知道那些地方，你去干活，又是高中生，没人看得起你，谁都能使唤你，但是你还得憋着话干下去，干不下去，好吧，这些日子的罪白受了，没有工资，你滚蛋吧。

所以他拿到工资的那天跟我说，我把复读的钱赚过来了，都被他骂了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个结果，我不是亏了？

我说，好啊，我们去复读。

于是我们去复读，学习都很刻苦。

老爹似乎变了点什么，老迈的脸上越发的没精神，也不常骂他，朋友跟我说，他是不是彻底失望不想管我了？这样我学习倒是更轻松了很多。

我从很早就懂得，这世上能够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有什么？起伏，成败，生死。老爹不说，朋友也没有发现，但是我知道，他看看似严厉，其实只是一个失败的牺牲者，等到想要救赎自己的时候，找不到办法，只能坐观其变，无可奈何。

我为什么懂呢？我不想说。

朋友复读很成功，当然没有我成功，我的一年涨那么多成绩，估计到现在还是个记录等人去超越，但是近些年好像不能复读了？那么就只当做一个念想好了。

考试结束之后，老爹请我去喝酒，说是谢谢我鼓励和陪着他复读，我笑笑说没什么，但是也没有拒绝，复读一年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我想。

所以我去了。

两个人坐在桌子两边，桌上是几个小菜，两个杯子一瓶酒。

我拿起酒瓶，却被他抢了过去，他说，我来我来，这是我谢谢你的，哪有让你倒酒的份。

我笑了笑任他倒，两个人碰了一杯之后，他的礼数尽了，我作为小辈当然是我来倒酒，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说了几句感慨的话，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教训晚辈的语气还是憋了回去。

因为大概知道我从不买大人的账？

确实在我眼里，年龄并不是一个能够定位身份的条件，对老师我从来都是冷眼旁观，对亲戚的大人我似乎也很久没有顾忌了，给别家父母的印象大概就是我是个肆无忌惮很洒脱、很特立独行的男生？

但是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在乎的，我不在乎，仅此而已。

他想了想没有说话，酒喝了一阵儿，老爹的酒量并不好，我劝他不要再喝，他不听，一直喝到半醉。

你知道吗，办公室那些人背后说我坏话我是知道的，小子他从小就生我的气，我也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年轻的时候没好好上过学，长大了找工作换了好几个岗位才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文凭又没有能力，我就只能混到这个主任的位置，干到退休拉到了，但是办公室那些年轻人不一样啊，我不能让他们跟着我混日子，他们能往上爬，其实那个地方往上走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养成一个好习惯罢了，不是吗？

小子他不喜欢上学，但是现在这个世道，不上学你去干啥，人家不要你啊，上学虽然你们都不喜欢，但是最稳当啊！

小子他随我，脾气不好，脑子也不会转，不会跟人说话，没能力，再不上学他能干点啥？

我为啥要骂他？你以为是因为我看不上他才骂他吗？你说我这个人要放在一个岁数段上，我那点能比得上我儿子？

是因为我骂他，我就觉得他能比我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