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灯火起 27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五姐姐的暴怒,也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她的怨恨,如果五姐姐说的是真的,我又该如何面对玉璟?
我是奢望过,但若这些不该有的幻想变成了现实,无疑是一场噩梦,于他也好,于我也罢。我希望他的一生能够光辉荣耀、登至顶峰,即使与我无关,也正因与我无关。
从佛寺下来,穿过丛林里的一条小路就是平直宽敞的官道,来往的都是商人,又或是过来投奔亲友的破落户。我这样的装扮走在官道上未免太过冒险,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沿着旁边的小路走回去。
天黑的早了,太阳落山了才是真正的危险,蛇虫鼠蚁暂且不论,人心也是蛰伏在阴暗里的猛兽。我一刻也不敢停,两边夹生的灌木枝刀刃一样勾破了衣衫、划破了皮肉,我已经不觉得痛了,只是脚踝和膝盖已经支撑不住。
回到城里的时候,早已一片灯火辉煌,初上的华灯是隔岸的灯火,明灭重叠,此刻就静静流淌在眼前,濯净我一身的狼狈。
街上的人真多啊,来来往往的笑声铺设出一路的繁华。
如今我看到的不再是路过的一双双脚,而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是不经意间与我擦肩而过,或是略有些好奇地看我两眼。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周遭打探的目光让我无处隐藏,拥挤到让我窒息。
好在这样的热闹都集中在那几条街上,穿过之后,后面的街道只零星开着几家店铺,门前的灯光映着几个归家的人。我本以为人间的烟火都在热闹繁华处,经年寻找不得,没想到竟然隐藏在市井一隅,平凡着它的不平凡。
马车从对面的辉煌处走来,我已然没有力气躲闪,驾车的人迅速勒马,将车里的人震了一下。随后,粗暴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找死啊你!”
我让开,不管对方是谁,我都没有对抗的能力。
马车毫不犹豫地走了,马蹄声连带着不住的叫骂,踏碎一路的星河。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了,我没有遇到过府里任何一个人,会有人为我担心吗?
我不过是寄生在公府里的蛀虫,没有华丽的外表,没有强大的灵魂,我不过是曾经辉煌在枝头的花朵,再鲜妍明媚,也不过百日的风光。
冷风乍起,从衣服上的小口子里灌进来,好冷啊,明明已经快入夏了,原是这样的冷。
中午的素斋早已消耗殆尽,我又冷又饿,坚硬的石板路也像棉花一样,轻软的让我快要飘起来。
我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清冷的月下只有我和我的影子。
那缕冷香再次袭来的时候,熟悉的仿佛是从记忆中飘出来的,冰冷异常的手指和惨白的脸,甚至连脸上层层叠叠的红纹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站在我倒下的方向,单手揽着我的肩膀,他没有躲开,我就这么直接扑在他的怀里。
“你是谁?”我问了和当年一样的问题,这次,他有充足的时间回答。
红衣人笑了,狐狸一般邪魅的眼睛低头看着我,道:“你母亲没有提起过?”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道,“也是,她害死了那么多人,有什么脸面再提起我。”
我没有力气与他争辩,他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母亲虽然对我很严格,但是她是出了名的心善,她救济过很多人,无论是府里的还是街上遇见的,大家都很尊敬她,虽然这种尊敬只存在于她活着的时候。
红衣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身上透露着深深的血腥味,那是杀过很多人才会有的味道,父亲有,裴将军有,但都与他的不一样,他的是阴鸷、狠毒,是捏碎最后一丝希望时让人万念俱灰时的绝望。
他是来复仇的,怨恨总要有一个宣泄点,母亲不在了,自然要算在我头上。
可是他却没有即刻动手,而是挟着我朝城外的方向飞跃而去,眼下的屋檐都在拼命向后奔跑,我知道,是我要离开了。
红衣人对我过于平静的反应有些奇怪,声音在风中多了一丝萧瑟:“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此刻脑袋胀痛的厉害,连眼睛都酸涩的快要睁不开了,喃喃自语着,也不期望他能听清楚:“生死由命,你要杀我,也只能说我命不好,活不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红衣人:“你这么想死?”
我笑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若想死,这么多年的苟延残喘又是为何?
我这条命是父母给的,无以为报,唯有自保。不过是想要最平凡的生活,可我命里从来都不平静,尽管不是我想要的,却也因此而遇见了玉璟,想来这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我何其幸运!
红衣人也笑了,脸上的阴霾散开,月下的柔光铺了一层静谧,他笑起来原是这般温和,纯净的不染纤尘。
他是来复仇的,却不是来杀我的,否则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想及此处,脑袋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不管怎么样,我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红衣人挟着我在屋檐上飞跃,那刃蓝光迎面劈了过来,他轻盈地躲开,顺势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小子,又是你!”红衣人发怒的时候,脸上的红纹像是一道道血色的伤口,随时都有可能渗出血来。
追来的人与他分立在屋檐的两端,背对着月光,只能看到他修长的身影以及飞舞的长发。
是裴然,他的模样一直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再熟悉不过。裴然明显不想杀他,招式虽猛,却留足了余地。
连我都能感觉到,红衣人自然更清楚,但他并没有领受裴然的好意,反而在节节败退之后恼羞成怒,他一手挟着我,一手用长刀直指裴然,道:“你大可杀了我,否则,我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裴然的沉默,在他眼里必然尽是嘲讽。
误解,来源于对彼此的恶意扭曲,就像现在这样。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至少可以把眼下的误会解开,激怒红衣人对我们谁来说,都不是愿意看到的。
“带走她又如何?不过是个孩子,何必牵扯进你们的恩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使用过的刀剑出鞘时摩擦出来的锈迹,不难听出原本清澈透亮的音色,毫无波澜的语调中被这样的喑哑糅杂了看尽尘世的沧桑。
裴然他,说话了!
我猛地侧过脸看向他,他站在月下,双眼发出冷色的光芒,似乎是隐藏在繁华之中的猛兽,在无人知晓的时刻,终将展露出自己的锋芒。
“你觉得她无辜?”红衣人大笑起来,怒火为引,勾连出些许凄凉,“当年她的母亲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而背叛全族,那些枉死的族人又何尝不无辜!”
红衣人站起来,惨白的脸上布满了阴森森的疯狂,脸上的红纹几乎要崩裂开了,极为刻薄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魔咒似的话语在此刻多了一层诡谲:“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祭奠那些已死之人……”
裴然闭上眼睛,人世间的痛苦多不胜数,他不是佛,渡不了别人的悲伤怨恨,最好的就是闭上双眼,不看、不问,方可不乱心智。
而我睁着双眼,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前,入目的全是红衣人的愤恨、悲伤、懊悔,以及那颗,破碎到无法修补的心。
这些痛苦,都是母亲带给他的,明明刚才他还笑的如谪仙一般。
红衣人捏着我的脖子,一阵刺痛之下,意识渐渐模糊,我知道自己倒下来了,但一点感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