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公开、近乎公开的表征和公开的关系
无论如何,借用这些书写上的“记号”(它们与被书写者实际活动间的关系并非绝对一一对应,部分可能存在重叠交叉,或互换,带有一定的模式性),还有门籍,可以确证当时在一般的君臣关系之上,还存在着君主与少数臣子之间更为亲近的关系,其基本特点是基于君臣之间的“信—任”,因此,称为“信—任型君臣关系”。
上引诸人有部分收入《佞幸传》,论与当朝皇帝关系近密程度,细绎传文,入《佞幸传》者确实要比其余诸人更甚,虽然我们无法给出一种可以度量的恩宠系数。针对某些问题而言,似乎需要再在信—任型君臣关系之中划分出更细的类别,以彰显其中的程度之别。
不过,区分上述两种君臣关系应是最具有关键意义的。礼仪型君臣关系基本体现在朝会、拜谒仪式上,以及往来文书的称臣称名上,君臣之间并不一定存在双方的熟识与感情;信—任型君臣关系的基础则是双方的熟识与信赖。当然,感情的深浅还会有别,少数属于关系极为密切的宠臣佞幸,被史家列入《佞幸传》。如若再加区分,依班固描述,有些皇帝治下并无宠臣,如景帝、昭帝与宣帝朝[44]。若从亲信的角度看,各朝皆有(见书末附录二),将其作为一种普遍存在的历史现象加以分析,也就具备了牢靠的基础与充分的理由。
还要看到,司马迁与班固是今人了解西汉无法跨越的凭依,观察、分析上述关系及其作用亦是如此,他们至少模糊意识到生活中信—任型关系的存在,对“宠”则感受颇深。司马迁晚年受宫刑后任“中书令”,在班固看来,甚至一度有受宠的经历。两人分别在史书中设立了“佞幸传”。当然,这些均非他们记述的焦点,亦无从验证他们是否将宠臣与亲信网罗无遗,实际也不可能,且他们对这类臣子的叙述详略悬殊,左右了今人认识佞幸的程度,此其一。其二,这种关系涉及个人之间的感受,纵有外在的标志,人去事谢,史家基于时人的观察感受而生的记述难言确凿无误。其三,时人亦是外人、旁人,对关系的体认、把握亦不会全然一致,更不用说,关系本身并非恒久不变。[45]几重滤镜叠加,生于二千余年后的今人再去辨别此一关系更是难免纷纭。[46]不过,较之何人当纳入,更为切要的是,这一现象是否具有普遍性,即是否各朝均存在该关系?这涉及如何为此现象定位。
根据上文的分析,笔者收集出西汉时期史书所载诸帝在位时的亲信,按照时间先后及诸人活动的具体时段,列成表格,附在书末(附录二)。此表乃是本节与后文分析的重要基础。
上述君臣间信—任关系的表征,一个共同之处是在当时是公开或半公开的,并非隐秘不宣。骖乘因出现在皇帝出行的队伍中,为随行的众臣与从官所瞻望。赏赐不仅具体掌管皇帝私家事务的少府要经手操办,不时出现的运送赏赐的车马队伍更要穿街过巷,招摇衢闾,目的地自然也会成为京城居民观瞻与议论的焦点,甚至几年后都难以淡忘。[47]皇帝临幸丞相以外的某位臣下府第,更是如此。即便是极为私密的“出入卧内”也会因内廷人员外出休沐而有渠道散布于外,门籍更是接近公开的记录,因而,哪些臣下与皇帝亲近,会为朝野,至少是朝廷中的其他臣下所知晓。[48]这些亲密关系的拥有者因此而身价陡增,变为时人心目中“贵”与“势”的化身,如果这些臣下热衷权势,便会成为官场上众人竞逐、巴结与逢迎的对象,他们也常常会利用这种身价,来充当公卿与皇帝间的桥梁,甚至把控朝政。
这些公开与半公开的表征,不止是史家叙述上的“记号”,更是生活中反复出现的现实,在律令规定之外,发挥了对声望与资源进行二次再分配的作用,构成了一种机制。[49]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中有“赐律”与“秩律”等涉及资源与职位分配的定制,乃是常态下的安排,但通过与皇帝建立更为亲密的关系,可以获得额外的资源与声望,其基础当然是皇帝独尊的地位与帝室财政。这成为吸引臣民,谋求与皇帝建立超越礼仪型君臣关系之上的关系的动力之一。
[1] 《汉书》卷三四《卢绾传》,第1891页;卷三六《楚元王刘交传》,第1921页;《史记》卷一二五《佞幸列传》,第3194页;《汉书》卷四六《周仁传》,第2203页。
[2] 《史记》卷一二五《佞幸列传》,第3191、3194页;《汉书》卷九三《佞幸传》,第3721、3724、3726页;《汉书》卷六八《金赏传》,第2962页;卷五九《张汤传附张放传》,第2654页;卷九三《佞幸传》,第3733页。
[3] 《史记》卷一二五《佞幸列传》,第3192页。
[4] 《汉书》卷九三《佞幸传》序,第3721页。
[5] 《汉书》卷一〇〇《叙传》,第4200页。
[6] 《汉书》卷九三《佞幸传》,第3733页。
[7] 《战国策·秦策四》“秦昭王问左右”中“魏桓子骖乘”句高诱注“三人共载曰骖乘”,第2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32页;《左传·文公十八年》“而使职骖乘”杜预注“骖乘,陪乘”,《春秋经传集解》,新1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20页。颜师古在注释《汉书·文帝纪》“乃令宋昌骖乘”时云:“乘车之法,尊者居左,御者居中,又有一人处车之右,以备倾侧。是以戎事则称车右,其余则曰骖乘。”(第107页)。师古所言“以备倾侧”恐怕不是存在“骖乘”的主要理由。
[8] 王子今认为当时亦可能存在四轮车,并举出一些文献与考古证据,见所著《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13-114页。即便有,亦十分罕见。孙机指出“古代中国未发明四轮车上的前轮转向装置,四轮车的制作不发达”,《中国古舆服论丛》(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7页。
[9] 杨泓撰文列出了发掘的21种殷周时期车子各部分的尺寸,舆的宽度在94-164厘米,进深(前后纵长)在68-150厘米,舆空间最大的为河南洛阳中州路车马坑中出土的战国时期的车,为160(宽)×150(进深)厘米,面积为2.4平米;见《战车与车战》,《文物》1977年第5期,后收入所著《中国古兵与美术考古论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05-106页。作者后来又补充了更多商代出土车马数据,见《战车与车战二论》,《故宫博物院院刊》2000年第3期,亦收入前书,第122页。这批资料中车舆最宽的为168-172厘米,进深106-109厘米,面积不如洛阳出土的战国车大。秦始皇陵出土的一二号铜车马模型大小约为真车真马的二分之一,一号铜车马的车舆橫宽74厘米,前后纵长48.5厘米,被认为是始皇乘舆中的立车或戎立车;二号车的后车舆橫宽78厘米,前后纵长88厘米,被认为是始皇乘舆中的大型安车,见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秦始皇陵铜车马发掘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4、139、149、323、324、326、375-376页;则真实立车的车舆橫宽148厘米,前后纵长97厘米;安车的后车舆橫宽156厘米,前后纵长176厘米。属于西汉诸侯王级墓的北京大葆台1号汉墓出土的三辆车,车舆广度分别为165、165与170厘米,长为63、110厘米,一辆不明。见大葆台汉墓发掘组:《北京大葆台汉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77页。150厘米左右的车舆橫宽只能并排坐或站下三个人。杜正胜在讨论先秦车战时亦指出“即使最宽的车厢也容不下四人并列,一般只能站立三人而已”,见《编户齐民》,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0年,第68页。
[10] 山东滕州市龙阳镇附近出土,东汉晚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见《中国画像石全集》第2册,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第156页,第164图。分析见练春海:《汉代车马形象研究——以御礼为中心》,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64页。
[11] 见杨泓《战车与车战》,收入所著《中国古兵与美术考古论集》,第109页;刘增贵指出,秦统一天下之后,采取了“车同轨”的措施,规定舆六尺(指车厢宽,据实测,轮在外侧,故更宽,轨七尺二寸,仍是六的倍数,约当今2米)。乘坐方式有两种,《晋书·舆服志》云:“坐乘者谓之安车,倚乘者谓之立车,亦谓之高车。”立车驾驷或二马,是汉代高官的代名词。至于安车,则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皆用为常乘,有许多不同的车形。秦汉皇帝有“三驾”,即大驾、法驾及小驾,一辆马车最多载三人。见所著《汉隋之间的车驾制度》,蒲慕州主编:《台湾学者中国史研究论丛·生活与文化》,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年,第167、213页注229;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12页。练春海:《汉代车马形象研究——以御礼为中心》,第262-264页。黄文新据车轼的高度与人腿的高度的对比,认为先秦马车(包括战车、礼车等)均应为坐乘(跪坐与跽坐),可备一说,见《先秦马车乘座方式与乘员》,《江汉考古》2007年第3期(总104期),第67-72页。
[12] 参王锷:《〈礼记〉成书考》,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43-145页。
[13] 类似的例子见元帝对其子定陶共王的态度,史称“王多材艺,上(元帝)甚爱之,坐则侧席,行则同辇”,《汉书》卷九八《元后传》,第4016页。
[14] 《史记》卷一〇一《袁盎列传》,第2739页。“赵同”当从《汉书》卷四九《爰盎传》作“赵谈”,第2270页。此乃司马迁为避父讳而改。“朝东宫”之说,据《汉书》。
[15] 参《汉书》卷一九下《百官公卿表下》,廖伯源:《试论西汉诸将军之制度及其政治地位》附表3,《历史与制度》,第182-197页。
[16] 汉代皇帝居住殿中时的陈设,可由宗庙祫祭时的描述推知。《汉旧仪》云:“宗庙三年大祫祭,……高祖南面,幄绣帐,望堂上西北隅。帐中坐长一丈,广六尺,绣裀厚一尺,著之以絮四百斤。曲几,黄金扣器。高后右坐,亦幄帐,却六寸。白银扣器。每牢中分之,左辨上帝,右辨上后”,《续汉书·祭祀志下》刘昭注补引,第3195页。据研究,帷是上古时代宫室和居住建筑中的重要设施,即在开敞之堂的梁间或前楹悬以帷,依它的卷舒来自由改变室内空间,也包括调节室内温度,帷因此有组绶,可用作系挽,亦可下垂作妆饰。幄,据《周礼·幕人》郑注:“四合象宫室曰幄,王所居之帐也”,贾公彦疏:“幄,帷幕之内设也”,三国朱然墓出土彩绘漆案有描绘。见扬之水《帷幄故事》,收入所著《古诗文名物新证合编》,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268-270页。
[17] 阎爱民:《汉晋家族研究》第二章“三、汉代外戚侍帷幄制考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1页。
[18] 汉代长安未央宫前殿基址的西南部与东北部发掘出46座房屋,房间大小、构造不一,出土遗物有铁刀、铁锸、兵器、木简与陶博局等,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中国考古学·秦汉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187-188页。估计部分便是从官工作的空间,所以又称为“岩郎”。
[19] 《汉书》卷六八《霍光传》便记载了郎仆射对霍光在宫中举止的观察:“光为人沈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第2933页。这些观察能收入《汉书》,当是透过郎官传到宫外而流传。
[20] 《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褚先生曰:“武帝时,征北海太守(按《索隐》汉书宣帝征渤海太守龚遂,非武帝时,此褚先生记谬耳)诣行在所。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自请与太守俱,‘吾有益于君’,君许之。……行至宫下,待诏宫府门。王先生徒怀钱沽酒,与卫卒仆射饮,日醉,不视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谓户郎曰:‘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户郎为呼太守。太守来,望见王先生。”王先生告知太守如何应对皇帝提问,“召入,至于殿下,有诏问之曰:‘何于治北海,令盗贼不起?’”依指点回答,龙颜大悦,“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第3210页;卷一二七《日者列传》褚先生曰:“臣为郎时,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有君子之风。”第3221页。两事可见郎平时的宿卫与生活。相关研究,可参廖伯源:《汉官休假杂考》,收入所著《秦汉史论丛》,第307-313页。
[21] 哀帝因宠臣董贤“每赐洗沐,不肯出,……上以贤难归,诏令贤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贤庐”,其妻因哀帝诏许而入宫,乃是特例,可证。见《汉书》卷九三《佞幸传》,第3733页。
[22] 《汉书》卷六八《霍光传》,第2934、2935页。
[23] 《汉书》卷八一《孔光传》,第3353-3354页。
[24] 参程树德《九朝律考》“汉律考”卷四“律令杂考上”,第2版,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03-104页;相关讨论又见廖伯源《西汉皇宫宿卫警备杂考》,收入所著《历史与制度》,第33-35页。
[25] 黄惠贤、陈锋主编:《中国俸禄制度史》第二章“两汉俸禄制度”,何德章撰,修订版,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56-59页;阎步克《中国古代官阶制度引论》,第158-163页。关于汉代赏赐概况,见晁天义、张仁玺:《汉代皇帝赏赐考略》,《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第12-16页;刘静波:《两汉皇帝赏赐问题研究》,硕士论文,张鹤泉指导,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2005年;刘静波指出对于诸侯王,亦存在常制赏赐,见第16-17页,他还区分出重大事件时的赏赐,并收集了文献中的资料,制作了表格,见第18-24页。楯身智志:《西汉“帝赐”的构造及其变迁——围绕二十等爵制机能的一个探讨》文末表二、表三有详细的列举与统计,2008年初刊,陈力中译,收入《日本中国史研究年刊(2008年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3-38页,西汉时祭祀或仪礼时“帝赐”恐怕甚少,作者对其机能的认识有些过高。杨际平将赏赐细分为11类,包括“赏赐嬖幸宠臣”一类,列举了几条例证,见所著《中国财政通史·秦汉财政史》下册,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65-890页,特别是第888-890页。
[26] 西汉黄金与铜钱之间有法定的比价,但并不固定,张家山汉简:《算术书》中金价一两值315钱,一斤为5040钱,《居延新简》EPT57.1中提到的“罚金各四两直二千五百”,则金一斤合一万钱,参邢义田:《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读记》,收入所著《地不爱宝》,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65页。感谢邢义田先生提示。甲渠候官出土的汉简以西汉中晚期为主,这里姑且以此作为两种货币的比价,进行推算。
[27] 综合性的讨论见高村武幸:《漢代地方官吏と地域社会》,东京:汲古书院,2008年,第22-29页;訾产的例子见《居延汉简》37.35候长礼忠家,包括奴婢、牛、车马与田宅等,訾直一共15万,合15金,见简牍整理小组编:《居延汉简(壹)》,台北:史语所专刊109,2014年,第120页。这已经属于中上人家了。
[28] 《史记》卷一〇《孝文帝本纪》,第418页。
[29] 参刘静波:《两汉皇帝赏赐问题研究》,第19-24页的表。
[30] 《史记》卷三〇《平准书》,第1441页。
[31] 《后汉书》卷四三《何敞传》注引《汉官仪》,第1482页,以及《续汉书·礼仪志中》注引《汉官名秩》,第3123、3124、3129页;并参《汉官仪》,孙星衍辑,周天游校:《汉官六种》,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83页;阎步克《中国古代官阶制度引论》,第159-163页。
[32] 加藤繁区分为六类赏赐,其中有“定期赏赐”,例子是贡禹与鲍宣,两人均任谏大夫,属于从官,与一般的吏不同。针对百官的普遍定期赏赐,西汉时恐尚未定型。见所著《汉代国家财政和帝室财政的区别以及帝室财政的一斑》,1918-1919年初刊,收入《中国经济史考证》上,吴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89页;刘静波列举了汉代的“常制赏赐”,包括诸侯王朝见天子时的赏赐,以及不同节庆时的赏赐,见《两汉皇帝赏赐问题研究》,第16-17页。文中提到居延甲渠候官遗址(A8)中房址(F22)出土的简中,有不少是关于赐予腊钱的记录,见居延新简EPF22.202-220(第17-18页)。从这些基本属于东汉初年的文书可以推断,这种做法应该是承自西汉。换言之,节日时制度化的赏赐活动,西汉时就已存在,应无疑义。
[33] 《汉书》卷六五《东方朔传》提到武帝时“伏日诏赐从官肉”(第2846页),赐肉尚需皇帝下诏,表明伏日赐从官肉犹未固定为制度。不过,从贡禹的上书看,元帝时担任谏大夫与光禄大夫便有不少赏赐,如“四时杂缯棉絮衣服酒肉诸果物”等,见《汉书》卷七二《贡禹传》,第3073页,从“四时杂缯棉絮衣服”看,至少对从官的赏赐已有定期化的趋势。
[34] 《汉书》卷七八《萧望之传》,第3280页;卷六六《陈万年传》,第2900页。
[35] 《汉书》卷八一《张禹传》,第3348页。
[36] 《汉书》卷二七《五行志中之上》,第1368页;卷五九《张汤附张放传》,第2654-2655页;卷九三《佞幸传》,第3733页。
[37] 《汉书》卷六八《霍光传》,第2948页;卷九八《元后传》,第4024页。
[38] 皇帝临幸姑、姊或外戚家,并不罕见。如武帝尝到其姊平阳公主家,见《汉书》卷九七《外戚·孝武卫皇后传》,第3949页;武帝亦曾到其姑馆陶公主家临疾,董偃因此得见武帝,见卷六五《东方朔传》,第2854页;成帝曾“幸(王)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后微服出行,到过阳阿公主家;又看到王根第中设施僭越,而大怒,见卷九七下《外戚·孝成赵皇后传》,第3988页;卷九八《元后传》,第4025页。此二人乃成帝的母舅。
[39] 《汉书》卷四二《申屠嘉传》,第2100页。
[40] 参阎步克《〈二年律令〉中的“宦皇帝者”》,收入所著《从爵本位到官本位:秦汉官僚品位结构研究》,第374、400-407页。
[41] 可参《史记》卷四九《外戚世家》“褚先生曰”描述的武帝乘舆到长安城外长陵小市寻其同母异父姐姐的过程,第1981-1982页。
[42] 《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第344页;卷七《项羽本纪》,第296页。
[43] 规定见《汉旧仪》卷上,“皇帝起居仪”:“宫司马门内,百官案籍出入”,胡广《汉官解诂》“卫尉”条,《汉官六种》,第61、14页;参廖伯源:《西汉皇宫宿卫警备杂考》,所著《历史与制度——汉代政治制度试释》,第16-24页。
[44] 《汉书》卷九三《佞幸传》序,第3721页。
[45] 宣帝之于霍光,信任并非出于自愿,乃是被迫,甚至是信任外衣下的不信任与防范;成帝与其舅王凤的关系,就一度是半信半疑(详下)。
[46] 曹天江、顾江龙、黄怡君或对某些君臣关系的性质有不同看法,或提出过更多的应纳入“信—任型君臣关系”的臣下名单,包括文帝对贾谊,宣帝对丙吉,元帝对京房。细绎《贾谊传》,文帝对他更多的是“说之”:赏识,与“信”有别。关于丙吉,有救命兼养育幼年宣帝之恩,具备得到宣帝信任的基础,但丙吉为人做事低调,“不伐善”,不矜恃旧恩,倾心履职,不谋求与宣帝建立过分亲密的关系。可以说宣帝信任丙吉,丙吉不亲近宣帝,故未列入。元帝对京房,亦只是为其言论所打动,而“说之”,“数召见问”(汉75/3160),对其各种建议实则没有接受,他很快为石显所谮而弃市身亡,亦可见元帝对他的态度。黄怡君认为“说之”“上以为能”等描述方式亦应纳入考虑,不过,“说之”指对某些言行产生的欣赏,“能”偏重于才干。古人行文讲究笔法,词语间微妙差别需辨析。
[47] 贾谊在《新书·淮难》中批评文帝对淮南王刘长过于放纵,提到“王人于天子国横行不辜而无谴,乃赐美人,多载黄金而归”,即是一例,不过,这是赐予皇帝的少弟,并非宠臣,但呈现方式实无不同,可借此窥豹。见阎振益、钟夏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156页。此上疏略见《汉书》卷四八《贾谊传》,但此处所引两句未见本传,第2263页。该疏为文帝八年(前172年)封淮南王子四人为侯后所上,王洲明、徐超《贾谊年谱》定此篇及疏为文帝八年所上,可从。见《贾谊集校注》附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第463页。疏中所及之事当发生在文帝三年四月淮南王入朝天子时。依《史记》卷八四《贾生列传》,上疏时贾谊为梁怀王太傅,远在梁国,此前贾谊曾自长沙回过长安,第2503页。或因此获知此事。《汉书》卷八五《谷永传》成帝时永对尚书云“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批评成帝初年滥赏无度,第3460页,可见皇帝的赏赐为臣下所侧目,佞幸时常得到皇帝的赏赐,更难逃其他臣下的关注。
[48] 只有极个别的臣下会隐藏受到皇帝信任的事实,如宣帝时的张安世。《汉书》卷五九《张安世传》“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勿复为通。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莫府长史迁,辞去之官,安世问以过失。长史曰:‘将军为明主股肱,而士无所进,论者以为讥。’安世曰:‘明主在上,贤不肖较然,臣下自修而已,何知士而荐之?’其欲匿名迹远权势如此”,第2650页。这从反面说明通常情况下都是要显示这种权势与关系。
[49] 中国古代帝国属于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所说的“再分配”型的资源配置,相关分析见侯旭东:《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代结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352-369页。皇帝对所宠信的臣下的声望与资源的再分配,则是再分配体制下的“再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