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魔

解北竹离开偏殿之后，回了意竹阁。

他拿起放于正堂木桌上的宝剑，用手轻轻抚着，陷入沉思。

他想起十年前自己被那些士兵粗鲁地扔进又脏又臭的地牢里，他干净的青衫被血迹染红，十分狼狈地在狭窄的地牢里蜷缩着。

那时他已知晓纳噶国的毁灭，族民的悲惨命运，还有父王母后的逝世。他心里满是憎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为族民为父王母后报仇。可他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昏暗的牢房之中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几乎绝望之时，季将军季霄买通了牢狱中看守的士兵，偷偷潜入牢中，试图带他逃走。

他们出了城门，就一直沿着小路逃跑。

那夜下着滂沱大雨，雨水冲涮着黄泥路，使得路面很是湿滑。他不停地摔倒，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后方是无数亮起的火把。成千上万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夹杂着无数锋利的箭雨。他不停地向前跑着，即使前方是看不到头的深渊，他也别无退路。

他能感觉到，跑在他身后的人一直用身体替他抵挡着箭羽，暗红的血顺着那人紧握着他的肩的手流下，溅到他的衣衫上，泥地里。

不知跑了多久，他只觉得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可身后的追兵还在穷追不舍。

“刷——”突然，他脚下一滑，就这样随着泥水向下滑去。这时，他才发现，前方已经没路可走，而他们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耳边的呼喊声和箭划破空气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他只觉得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着，却也不知要坠到何处。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刻。心里有不甘，有愤怒，有遗憾，可他知道，在生死面前，人的感情，就像浮云一般，不值一提。

许久，他只听得“邦！”的一声，他们已坠入崖底。

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他睁开眼，便望见季霄躺在他的身下，快要昏迷。

他迅速移开身子，拉着季霄的手哭道：“季叔叔！季叔叔！”

季霄艰难地睁开眼，将手中紧握的宝剑递给哭泣的少年，道：“孩子……别哭，拿好……这把剑，快点……走……”

“不！季叔叔我要和你一起走！”他紧紧握着季霄沾满血的手，却发觉那手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散，就如季霄正在消散的生命一般。

“快走！好好……活下去！”季霄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少年向前推去，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个人从那杂草丛生野兽出没的野林里走出来的了。只记得自己紧紧抱着那把剑，似乎想要留住属于那个人的最后一丝温情……

“哐当！”宝剑从解北竹的手中滑落。他如梦初醒般，拾起宝剑，放回木桌上。

释怀吗？他有些自嘲地笑着，这么多年了，连他都未曾放下这些前尘往事，又怎有资格去劝说另一个同他一样被痛苦记忆折磨的人？

国破家亡，这等血海深仇，何以放下？何以释怀？那仇恨融入血脉之中，已成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