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谁的深思谁的薄情2
一刹间,皇帝像是失去了魂一般,猛地转过头,死死地望着远处的梨院。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梨院内绵延不绝的哭喊声。
他的心像是忽然被人挖去了一块,只剩下鲜血淋淋的空洞。无数复杂的情感从他的眼中喷出,却不知那是心痛,是哀伤,是懊悔,还是遗憾。
御钦殿内是许久的沉寂。
刘公公跪在皇帝的身后,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前面的人。
许久之后,御钦殿内响起一阵沉重的叹息。
刘公公听到,皇帝轻声的呢喃:“母后啊……”
刘公公不由地抬起头,望向前面的人的背影,不禁叹息。
自十年前季家归隐霁云山后,皇帝与太后娘娘的关系便极度恶化,甚至到了如今彼此沉默的地步。
世人皆说当今的圣上无情。可真如此吗?
只怕是那心中的深情,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淡去,只留下淡薄的表象。
而那份思念、那份情亦是被圣上藏进了心底,再不曾显露。
他的痛,怕也再无人知晓。
窗前,一瓣梨花静静地飘落,皇帝伸手,那梨花便飘入了他的掌心。
这个春天,怕是再无色彩。
再晚些的时候,前来赴的宾客都散了,诺大的梨院就只剩下慕容俞、解北竹和季南霜三人。
此时,慕容俞已出了屋子,跪于屋门前的空地,双眼紧盯着屋内。
屋内,宫女们为柳芸曦洗去身上的血渍,换了寿衣。
待一切都做完后,宫人们便纷纷退出来,一齐跪在屋门前。
而季南霜紧抱着吟风琴跪在角落里,几乎要昏厥。
半响,慕容俞微微转头,看向同季南霜一起跪着的解北竹,示意他先将季南霜带走。
解北竹会意,试图劝说季南霜同他一起离开,可季南霜死也不愿。
无奈之下,解北竹只得把她劈晕,将她抱起,然后趁宫人们不注意,一点脚便飞离了梨院。
解北竹和季南霜离开后许久,梨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在院中跪着的宫人望见来人,皆俯下身来,唤道:“皇上。”
慕容俞听到唤声,并未回头,而是继续望着屋内那个在床上沉睡的人,仿佛下一刻她便会醒来,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唤他“俞儿”。
然而,他终是无法再听到那声满含眷恋的“俞儿”了。
皇帝缓缓地走过慕容俞的身边,朝屋内走去。
而离柳芸曦越近,他的心就越沉重。
待他终于走到她的身边时,他的心骤然一停。
那个昔日默默关照他的人,那个将幼时的他抱在怀里的人,那个被他拒于心门之外的人,再无声息。
他静默地望着她,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细打量她。
他发现,她的两鬓添上了他所不熟知的白霜,她的脸庞增加了他所未察觉的痕迹。原来,他的母后,已在不知不觉间失了年华,岁月苍老了。
他望着她,许久,许久都未眨眼,仿佛是要将心中千万种情思融入到那目光中,传递给床上静静睡着的人,仿佛是想在这一刻,将这十几年亏欠她的目光一次偿还,仿佛这样,他便能轻松些,可惜,他的母后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目光,而他注定要背负着这无尽的罪孽,终至此生。
半晌,他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去,走出屋外。
宫人们见皇帝出来,皆是重重一拜,而幕容俞直挺地跪着,目光沉沉地望着皇帝。
皇帝轻轻启唇,道:“传联旨意——”
慕容俞和宫人们皆俯身,连一直在一旁的刘公公都跪了下来,静默着。
“太后娘娘功德甚高,为万民所爱之,如今驾鹤西去,应以厚礼葬之……”皇帝每说完一个字,慕容俞的目光便更冷一分。待他说完时,慕容俞不禁冷笑一声。
皇帝自是听到了,但他却未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慕容俞一眼,便着:“诸位退下吧。”
“是。”宫人悉数退去,刘公公见慕容俞一直跪着,没有要动的意思,便频频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
许久之后,慕容俞才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洒落的梨花沾了他一身,而此时,他心中只剩一片冰冷与悲哀。
父皇啊……你永远都不会知晓,皇祖母在最后一刻都还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而她对你爱的越深,你便伤她伤得越深。
不一会儿,庭院中只剩皇帝和刘公公两人。
皇帝静静地望着院中纷飞的梨瓣,沉思着。
刘公公轻唤道“皇上……”但很快,他就噤声了。因为他看到,一滴泪静静地从皇帝的眼角滑落。
那个以铁血著称的帝王流泪了。
天渐渐黑了,芙琳执着一盏小灯,独自往翠玉轩走去。
如今这翠玉轩已是无人涉足之地了。
她轻轻推开翠玉轩的大门,朝她所住的偏殿走去。
到了偏殿里,她便将屋门关上,行至衣柜前,从衣柜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匣子,转身坐到床边。
她轻轻将盒子打开,放在那盒子里的便是之前柳芸曦交给她的那三封信。
她轻抚着信,泣不成声。
娘娘……你是不是早知晓您已命不久矣?而您办宫宴,写遗书,是不是都只不过是为了见那些您想念的人最后一面,嘱托那些你所牵挂的人最后一面?
可您的用心至深,那些人却不知晓啊……
娘娘……
月色苍白地照进窗格,芙琳缩成一团,泪湿沾巾。
霁云山内,一个隐卫悄无声息地走进了纪南城的寝室。
此时,纪南城的寝室烛火明亮。
那隐卫进了屋,便单膝下跪,对纪南城道:“纪家主。”
纪南城望见那个隐卫,便认出他是南潇沢的心腹韩晨,于是道:“你可是有事相告?”
韩晨躬了躬身,道:“主上让属下转告家主,近日皇城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大小姐的处境可能不是很好。”
“京城中发生什么事了?”纪南城问。
“太后娘娘她……”韩晨顿了顿道,“在前几日去世了。”
“咚!”纪南城闻言,手上一滑,手中的茶杯便滑到了地上,茶水洒落了一地。
他颤声道:“你说……太后娘娘她……去世了?”
韩晨低下头,道:“是。”
纪南城猛地往后一靠,闭了闭眼。
许久之后,他问:“霜儿呢?可还好?”
韩晨道:“大小姐她……不太好。据线人来报,太后娘娘是在举办宫宴的时候忽然咳血,后不治身亡。而当时……大小姐她也在场。”
纪南城听罢,瞳孔猛地一缩,也就是说,霜儿她……也许亲眼看到了太后娘娘去世时的情景。
而她会出现在宫宴上,就证明霜儿和太后娘娘已经相认了。
霜儿对亲人的渴望,他最清楚不过。霜儿幼年双亲都故去,而他忙于季家事务,很少有时间去陪陪霜儿,所以他知晓,这些年霜儿一直是缺少爱的。
而当这样一个缺少爱的孩子有一天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疼她爱她的亲人,她该有多欢喜。
可……在得到不久之后又失去,这样的痛苦,又会有多深呢?
他不敢想象。
纪南城沉默了很久很久,而韩晨也一直沉默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纪南城叹一声气,道:“我知晓了,有劳你了,请继续替我关注京城中的事,并及时转告我。”
“是。属下告退。”韩晨说完,便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屋里便只剩下纪南城一人。
他缓缓地踱步到屋檐下,抬头望向远处。
远方,无尽的天际延伸而去,无法看到尽头。
而那点点的灯火却在茫茫天际中亮起。
从这霁云山上,仿佛能望到远在千里的京城。
纪南城静默着,目光幽远而深沉。
霜儿,让你到京城之中,究竟是对还是错?
半晌,他长叹一声。
这天下,怕是要风云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