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赠汝一刹烟火
谢羽熙和慕容俞离开后，解北竹带季南霜去了京城中的一家小面馆。
季南霜来到面馆前时，却不禁愣了愣。
这家面馆她十分熟悉。
幼时她居于京城中时，因为身份不便，极少出门。但阿苏哥哥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些东西回来，有时候是小玩意儿，有时候是糖果点心。
一日阿苏哥哥外出归来，给她带了份牛肉面回来。
那牛肉面上还洒着些许小葱，芳香四溢。用筷子夹起一点面放进嘴里，那美味，是她至今难忘的。阿苏哥哥知道她喜欢吃，便经常给她带一份。后来日子久了，她便很好奇能做出这般美味的店家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就吵着要去那面馆看看。
她的爹爹娘亲自是不同意的，她便只能去找阿苏哥哥。阿苏哥哥拗不过她，便在一日清晨悄悄带她溜出了将军府别院，偷偷去看了看那家面馆。
那时天色尚早，街上了无人烟，倒是那面馆的老板很是勤快，早早地生了火，煮起面来。面的清香飘进她的鼻腔，顿时钩起她的食欲来。
阿苏哥哥见她一脸渴望地望着冒着热气的饭锅，淡笑一声，叮嘱她在原地不要动，便去给她买了份件肉面端来。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用碗盛着的，热乎乎的新鲜牛肉面。她开心地将牛肉面吃了个精光，而阿苏哥哥一直在一旁望着她，满脸笑意。
后来他们偷偷潜回将军府别院时，却发现她的爹爹娘亲全都坐在正厅里，一脸焦急地望着门外。见他们俩回来，她爹爹娘亲才像终于松了口气。
但那一天，她第一次看见了她爹爹发火的模样。
她爹爹把他们叫到正厅里来，直接二话不说就给了阿苏哥哥一个耳光。
她当即吓哭起来，却冲上去死死拉住她爹爹的衣袖，不许她爹爹打阿苏哥哥。
她能感觉到她爹爹的颤抖，而她爹爹的怒吼也一字不落地撞进她的耳朵：“苏儿，妹妹不懂事你也一起陪着她胡闹吗？你这样领她出去，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和你柳姨怎么办？”
她爹爹骂完之后，似是强忍着怒火，闭了闭眼。
而阿苏哥哥一直沉默地站在那儿，低头听着她爹爹的训斥，从未还过一句嘴。
晚上的时候，她偷偷溜去阿苏哥哥的房里，看着他肿起的脸颊，她不禁哭道：“阿苏哥哥，都是霜儿不好，如果不是霜儿非要去看那个面馆，阿苏哥哥也不会挨打了。”
阿苏哥哥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温和地笑道：“霜儿不哭，哥哥没事的。而且哥哥带霜儿去做霜心一直想做的事，看到霜儿开心，哥哥也很开心啊。”
她抽泣着伸手摸了摸男孩肿起的脸颊。道：“那这里呢，疼不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道“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那时，她望着他明净的眼眸，总觉得那双眸子里有细碎的光芒在跳动。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阿苏哥哥还真是宠溺她宠溺到没有底线。若是阿苏哥哥一直都在她身边的话，她会不会变成一个娇嫩任性的大小姐？
思及此，季南霜不禁笑出声来。
解北竹望着身旁的女子，知道她定是想起了那段往事，便也温和地弯了弯唇角。两人在一张陈旧的桌旁坐下，点了两碗牛肉面。
不一会儿，店里的老板便将面端了上来。
季南霜尝了一口，面很香，还是原来的味道。
只是……她听闻解北竹常年居住在玉竹院，极少到京城来，他……如何知晓这家店的？面对季南霜的疑惑，解北竹并未做任何解释，只是静静地低头吃着面，季南霜望着面前的男子，总觉得今日他有些不一样。
但她选择不去深究，只是静静把面吃完。
待两人都吃完面后，解北竹便带季南霜一路漫步到了河边。
此时天色已晚，月儿已悄悄从山边挂上了夜空。
冬日的夜晚，寒风凛冽。一向热闹非凡的河边人烟寥寥，连一向奔流不息的河流都停下了流淌的声音，静静地凝结成冰。
解北竹带季南霜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便拿出一支玉箫来，放于嘴边，轻轻吹响。
依旧是那熟悉的旋律，同那日她在玉竹院内听到的曲子相同，是十年前阿苏哥哥教她吹的那一曲。
只是这一次，解北竹并未在中途停下来，而是完完整整地吹完了一首曲子。
箫声轻轻在夜空中回旋着，显得有些悲凉。
季南霜不禁湿了双眼。
一曲箫歌，断肠情思。
当年她与阿苏哥哥分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适应。
后来有一日她在霁云山晃悠的时候，听到这首曲子，她下意识地以为是阿苏哥哥回来了，满心欢喜地跑到箫声响起的地方，才发现是南潇沢在吹奏。
她失望地到南潇沢身边坐下，南潇沢望着她失落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也再未吹箫。
半晌，她问南潇沢，这首箫曲究竟蕴藏着何意。南潇沢沉默许久，道：“一曲箫歌，断肠情思。这一首曲子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两情相悦，准备成婚，却不料战争忽到，男子被征去当兵打仗，一去不复还，女子为表达对男子的思念，作此箫歌，日夜吹奏。那凄凉哀婉的曲声似乎能过茫茫的山岭，去到摇远的边塞，带给男子以思念。”
她初闻这个故事时，觉得悲凉，后来却又不解，为何阿苏哥哥要教她吹这首曲子？他想要告诉她的，又是什么？
只是她终究未得到答案。
随着时光流逝，她原本已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但今日解北竹当着她的面，吹起这首曲子，让她再次想起了这段过往。
在泪眼朦胧中，她望见眼前的男子缓缓地吹完这首曲子，然后放下玉箫，静静地望着远方，眼神迷离、哀伤，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那一刻，她几乎认为他是阿苏哥哥。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了，只是今晚格外明显。
“人间最苦是相思，一朝分离恨君别。”许久之后，她听见他低声呢喃。
她张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得“噗——”一声，她循声望去，便见漆黑的夜空上，绽出无数朵烟火，璀璨夺目。
解北竹轻轻握着玉箫，望着空中的烟火，呢喃道：“我曾欠你一场烟火，如今总算兑现了。”
季南霜听清了解北竹说的话，十分震惊。
她想起很久之前，一个人对她说过的话：“哥哥还要和霜儿起看烟火呢。”
只是这句承诺终究未能实现。
她未曾想到，十年后会有另一个人发出这样的感叹。
季南霜望着解北竹，那一刻她几乎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是阿苏哥哥对不对？”她问他，泪水已流下。
解北竹没有回答，却算是默认了。
她泣不成声。
解北竹轻轻拥住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在他的怀里抽泣着。想起了她与他在玉竹院初见时的情景，那时他轻轻掀帘，将地丢失的玉箫交还于她；想起了他遇刺时，她奋不顾身地出手相救；想起了他静静挡在她身前，为她挡去慕容凌的目光；也想起了锦玉曾对她说过的话：“若我认定他是我要找的人，我便不会放弃，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与我相认，并回到我的身边。”
锦玉，谢谢你，是你让我选择了坚持。而我所寻的那个人，终究回到了我的身边。
灿烂的烟火之下，只剩下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分别了十年的他们终于相聚。
许久之后，解北竹才轻轻松开季南霜。他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她温柔一笑，两人一同向空中望去。
此时烟火已快散尽，乌黑的空中只剩几抹红光。
两人静静地望着空中最后的那抹烟火散尽，夜空又恢复一片沉寂。
烟火虽短，只是刹之间，但季南霜并不觉得可惜。因为那烟火是曾经燃烧过绽放过光彩了的，那刹那间的美丽，会被世人永远铭记。
赠汝刹那烟火，以明心中情思。
这场烟火迟了十年，可她终究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