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鼓浪屿何以成为公共租界

鼓浪屿之所以知名于世，主要源于其曾经是一个公共租界的独特地位。它与上海公共租界一起，是近代中国仅有的两个公共租界。那么，鼓浪屿怎样就成为一块公共租界呢？

厦门是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早在1843年11月，英国人就首先在厦门设立了领事馆。第二年，驻厦门的英国领事就以条约规定为由，租赁了厦门港水操台、南校场（现胡里山白城附近）为英国租界。^[15]1852年初，当时的英国领事苏理文准备开发这一租界，但福建地方官因此处为军队各营操演之所，一方面“密谕工匠，不准擅为兴工”，另一方面“示意绅民，出头拦阻”^[16]，致使英国人未能开辟这一租界。苏理文无法，只好与厦门地方协商，又将租界地北移至鸟空园一带，^[17]但后来苏理文去职，继任的英国领事无意经营这一区域，因此这一地块仍未开辟。^[18]直至鼓浪屿成为公共租界之前，英国人在位于今海后滩一带最终确定了一块英租界^[19]，面积仅20余亩^[20]，是全国租界中最小的一个。因其靠海而又临近市区，位置有利，一时成为商贸兴盛之地。19世纪八九十年代，厦门的对外贸易达到鼎盛时期，而厦门的英租界也发展到全盛阶段。1880年，设在厦门的外商洋行、银行达24家，华商的批发商行达183家，钱庄有6家。这其中最重要的外商洋行、银行大多设在英租界内，华商的大商行也集中在租界附近。^[21]可见租界对当时商贸的发展影响巨大，毕竟租界提供了当时对外贸易的一些有利条件。但厦门的这块英租界因其太过狭小，很多外商、驻厦外国领事等都是白天在此办公，晚上入住鼓浪屿。这块英租界在1903年公共租界开通后仍然存在，直至1930年被中国政府收回。

鼓浪屿成为在厦外国人的主要居住地后，英、德、美、日等国纷纷提出要在鼓浪屿划出专管租界，胃口一个比一个大，口气一个比一个强硬。1897年，驻鼓浪屿各国领事甚至自行制定一个《鼓浪屿行政事务改善计划》，不通过厦门地方当局，直接报告驻北京各国公使，要求通过执行，^[22]由此可见列强的强梁横暴，直把中国地方政府视作无物。只是因为驻京各外国公使不能就此达成一致意见，这一计划才没有实现。

而鼓浪屿公共租界的最终开设，与日本有直接的关系。甲午战争后，日本侵占我台湾及澎湖，既得陇又望蜀，对中国东南沿海“肆意婪索，希冀联接台湾声势”^[23]。由于厦门紧邻台湾，日本人觊觎厦门由来已久，福建地方官身处其境，感觉“自台湾外属之后，厦门地当要冲，民心极为浮动，镇抚维艰”^[24]。1897年，日本照会清政府，要求将厦门和鼓浪屿划出22万坪土地，作为日本“专管租界”^[25]。后又在1899年1月，由日本驻厦门领事上野专一照会兴泉永道台恽祖祁，要求在厦门本岛和鼓浪屿两处划出共17万坪的土地，作为日本“专管租界”。即如鼓浪屿一处，就占有全岛1/3的面积。日本人还带来了“绘画明晰界画两纸”，可见其图谋已久。^[26]美、英、德等国见日本人磨刀霍霍，唯恐其独享厚利，也纷纷前来闹事。美国领事巴詹声威胁，“如果厦门通商口岸有专管租界供应他国，美国均难允准。”德国领事也提出交涉，声称“厦门鼓浪屿是各国通商口岸，不能有租界”^[27]。清政府地方官员只好各处打点，穷于应付。

在八国联军进攻北京之际，日本趁火打劫。时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便力主先逐中国“南方一兔”，其理论依据是“谚曰：追两兔者，一兔不得。方今各国逐鹿支那，先追南方一兔，捕获之后，再追北方一兔，犹未为晚也”^[28]。“南方一兔”，指的就是厦门。于是，日本军方决定实行“一有机会即应占领厦门”的战略目标，日本海军大臣于1900年8月14日，向入泊厦门港的“和泉号”军舰舰长发出择机占领厦门的炮台，努力使若干兵员登陆的指令。^[29]8月23日深夜，日本人纵火自焚建于厦门山仔顶的日本佛寺东本愿寺，企图嫁祸于人，寻找出兵理由。第二天早晨，日本人以东本愿寺被毁为借口，命令“和泉号”军舰上的海军陆战队在厦门登陆。英、美等国自然不甘心让日本轻易独占厦鼓，纷纷派出军舰到厦门海面耀武扬威。8月29日，英巡洋舰“爱西斯号”首先抵达，美舰“卡士登号”也于31日抵达。日本人看到一时不易占到便宜，便在8月31日撤兵下舰。^[30]

在列强环伺之下，鼓浪屿局势日显风雨飘摇之态，究竟何以自处，让地方官大感踌躇。据史料记载，最早提出把鼓浪屿划作公共租界设想的，是美国驻厦门领事巴詹声。先是在八国联军进京时，慈禧、光绪出逃，国内局势日非一日，驻守厦门炮台的清军因领不到军饷，欲谋哗变。巴詹声闻知此事，自己出资一万元给驻军发饷，博得清政府上下的好感。后来，因日本图谋鼓浪屿日急，巴詹声就到福州面见当时的闽浙总督许应骙，提出“把鼓浪屿划作公共地界”的对策，认为这样“既可杜绝日本独占的野心，又可以兼护厦门，一举两得”^[31]。地方政府正为此事而焦头烂额，闻知此议，自以为以夷制夷可坐而得者，便欣然赞同。随后，许应骙即指示福建省洋务局、兴泉永道等，按照通商条约，协商鼓浪屿划为公共地界的章程。1902年11月21日，相关奏章得朱批“依议”，1903年1月，鼓浪屿工部局成立。据此，在上海公共租界开设整40年后，中国又一个公共租界酝酿出台了。

由此可知，鼓浪屿公共租界的开辟，是列强压迫的结果。也可以说是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加上东方的日本武装侵略中国过程的一个自然的延续，是其肆意掠夺中国政治、经济等利益的必然后续。须知，清王朝是竭力防范、阻止各地人民与外国有任何交往的。如果不是兵临城下、刀枪加颈而自身又反抗无力，他们宁愿与各国老死不相往来。鼓浪屿公共租界的设立，前有日本等国的武力威迫，后有美国领事的多端诱惑，是被胁迫而不得不为，这是历史发展的正常逻辑。因此，如果说鼓浪屿公共地界的开辟可能是清政府及地方政府的一个自主选择，那这个“自主”二字就必须打上一个大大的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