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及其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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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陈抟的师友

陈抟的师友信息是了解陈抟的重要间接资料。首先,可靠的直接资料十分有限。陈抟是一名隐士,其师承没有系统而确切的文献记述,本书所认可的陈抟的师父与道友大多来源于相关史料的分析。就陈抟的隐逸身份而言,难以搜寻到完整而准确的师承资料。陈抟既是隐士,又是丹道实践者。道教史上,丹道修行本身就具有秘不外传的神秘色彩,而隐逸的修道者不在世俗社会彰显,难以出现在史家的视野之内,较为可靠的直接资料极其有限。其次,师友情况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情趣志向与目标追求,因而,陈抟的师友信息成为了解陈抟的重要间接资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抟师友的特征可以间接反映陈抟的特征。因而,研究陈抟的师友对于揭示陈抟其人是有必要的。

道教尤其注重师徒传承,陈抟的老师是陈抟学习的方向和榜样,是陈抟所追求的理想的体现。陈抟生于唐末,当时王重阳与他所创立的全真道尚没有出现,大量平民入道的情况在当时尚不存在。其时的内丹道派,尤其是被后世称为隐仙派的内丹道派,十分注重师徒传承,师父选择徒弟的条件极其严格。以广为传诵的钟离权度吕洞宾的故事为例,钟离权曾十试吕洞宾,通过考验之后方传其灵宝秘法、上真秘法。[27]这个故事反映了丹道传统中师与徒非同寻常的关系。

根据各种文献记载,可以称为陈抟之师的大概有孙君仿、獐皮处士、吕洞宾、钟离权、何昌一、曾文辿等人,与陈抟亦师亦友的有李琪、李八百、白鹿先生等,可称为陈抟道友的有谭峭、苏澄隐、丁少微、毛女等人。

表1-1 陈抟的师友列表(考证见下文)

续表

一 最初的老师——孙君仿、獐皮处士

孙君仿、獐皮处士为陈抟最早遇到的师长。他们向陈抟传授行气术、辟谷术、“睡丹诀”、长啸术。《宋史·隐逸传》云:“(陈抟)自言尝遇孙君仿,獐皮处士二人者,高尚人也。语抟曰:‘武当山九室岩,可以隐居。’抟往栖焉,因服气辟谷,历二十余年。”[28]文中虽未明确陈抟与孙君仿和獐皮处士的师徒关系,然依陈抟所言“高尚人也”,表明陈抟对他们极为敬重,并且听从他们的指导而归隐武当。在此之前陈抟没有修习任何道术的记载,因而陈抟从二位隐士学习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也可能是陈抟的易学、庄学的老师,并传授行气术和辟谷术。萧天石认为陈抟在武当山时,“曾得睡丹诀于鹿皮处士”[29]

陈抟还曾得孙君仿、獐皮处士传授长啸术。孙君仿、獐皮处士应该是唐末宋初著名的隐逸高道,他们不仅是陈抟最初、最重要的老师,也是其他高道的老师。宋初著名高道苏澄隐、丁少微也曾遇到过他们,并从其受长啸之术。《玉壶清话》和《宋朝事实类苑》曾有记载:“太祖征太原还,至真定,幸龙兴观。道士苏澄隐迎銮驾,霜简星冠,年九十许,气貌翘竦。上因延问甚久,自言:‘顷与亳州道士丁少微、华山陈抟结游于关、洛,尝遇孙君仿、獐皮处士。’上问曰:‘得何术?’对曰:‘臣得长啸引和之法。’遂令长啸。其声清入杳冥,移时不绝。”[30]长啸术是道教的一种传统修炼法,在魏晋时流行。

关于孙君仿、獐皮处士二位隐士,现存史料很有限。首先,他们是隐士,真正的隐士很难留下丰富的资料。其次,他们并未与政治有交集,不像陈抟曾被宋皇室诏见,因而产生的影响较小。大概他们致力于修道、传道,不欲介入世俗,因而关于他们的资料极其有限。陈抟、苏澄隐、丁少微是宋初最为著名的高道,二位隐士能够成为他们的师父,说明他们道行高深。二位隐士不求显名于世,被陈抟尊为“高尚人也”,他们或同老子一样,以“自隐无名为务”,是道家所谓“真人”,也是民间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二 最重要的老师——吕洞宾、钟离权

之所以称吕洞宾为陈抟最重要的老师,源于陈抟可能在丹道与易学上受吕洞宾的影响最大。陈抟著有《正易心法注》,历史上关于《正易心法》的作者到底是谁有两种观点。其一是麻衣道者,其二即是吕洞宾。

元代苗善时认为吕洞宾即是麻衣道者。苗善时认为吕洞宾在五代时隐于华山,“号无家宫,至衣麻布袍,人呼为麻衣道者”[31]。“以易理、参同点化”陈抟和刘海蟾,并传授陈抟《正易心法》一书,给钱若水相面的麻衣道者也是吕洞宾。笔者认为,陈抟从吕洞宾学道、学易极有可能。有限史料中所记载陈抟丹道的师父极少。吕洞宾比陈抟年长,道行高深,可以成为陈抟的师父。从资料看,吕氏与陈抟在华山有较长时间的交往,传授陈抟道法是可能的。但麻衣道者就是吕洞宾的观点证据不够充分,因为只有苗善时一人有此主张,而且苗氏为元代人,去宋已远,仅存为一说。

陈抟在华山与吕洞宾的交往很多,《宋史·陈抟传》《乐全集》《宾退录》《新雕皇朝类苑》都提到吕洞宾与陈抟有来往。“关中逸人吕洞宾,有剑术,虽数百里,顷刻辄至,以为神仙,皆数至抟斋馆,与之酬唱如交友,时人异之。”[32]“数至抟斋馆”说明吕洞宾与陈抟的交往还是比较频繁的。《能改斋漫录》记载:“按本朝国史称,关中逸人吕洞宾,年百余岁而状貎如婴儿,世传有剑术,时至陈抟室。”[33]吕洞宾的高寿、百岁童颜、行走如飞都是道行高深的表现。吕洞宾与陈抟一样,不被称为道士,而被称为“逸人”,一个并非正规道观的道士,然却被官方和民间一致视为道教中的神仙,且被道教视为祖师,这一点值得注意。

陈抟敬重吕洞宾如师长,元代张辂《太华希夷志》记载:“陈尧佐知华州,一日谒希夷先生,坐定与语。少顷有一道士风姿英爽,目如点漆,真神仙中人也,径入坐次,希夷急避尊位,略话数语,皆方外之事。须臾,豹囊中取枣一枚与尧佐,却而不受。希夷起,接啖之。不久,辞去,送于观外。复会坐,尧佐曰:‘此何人?’希夷曰:‘即洞宾也。’尧佐悔愕不已。”[34]由“急避尊位”可以看出,吕洞宾是陈抟的师长。按《宋史·陈尧佐传》记载,陈尧佐曾“以试秘书省校书郎知朝邑县”,古华州境内有华山,而古朝邑县邻近华山,而且陈尧佐“初肄业锦屏山,后从种放于终南山”,种放为陈抟的弟子,因而陈尧佐有可能见陈抟,也可能在陈抟处见吕洞宾。以上材料说明陈抟与吕洞宾有较多的来往。

学者对吕洞宾的生平已有详细考证。张广保《唐宋内丹道教》考吕洞宾为唐德宗时礼部侍郎吕渭之后,具体出生年代、籍贯不可考。[35]《能改斋漫录》称:“雅言系述有吕洞宾传,云关右人,咸通初举进士不第,值巢贼为梗,携家隐居终南山,学老子法云,以此知洞宾乃唐末人。”[36]咸通为860~873年,依此,吕洞宾当年龄大于陈抟,与陈抟同生活于唐末宋初,同隐终南山。

吕洞宾“举进士不第”后学道,曾四处访道拜师。曾慥《道枢》卷三十九之《传道上篇》云:“(吕洞宾)学道更七十余师,而后遇钟离子。”[37]曾慥所言“七十余师”没有列出所拜之师姓名,也没有注明所言的依据。道教修道者通常遍访名山,寻师求道,会拜很多人为师,近世陈撄宁、萧天石等人也曾遍访名山大川拜多人为师。吕洞宾所拜何人、所求何术已不可考,目前有资料记载的老师为四人:钟离权,崔希范,火龙真人,苦竹真人。

钟离权是吕洞宾最重要的老师,道教又称其为钟离子,主要活跃于晚唐五代时期。有关钟离权的记载,主要集中在道教典籍及宋代的小说笔记中。吕洞宾被《宋史》等称为“逸人”,而钟离权也是位隐逸修道者。他们都不隶属于道观,其活动范围应该在华山附近。《佛祖统纪》曰:“吕洞宾游华山。遇钟离权授金丹及剑法。”[38]“钟离权,字云房。自称汉时遇王玄甫,得长生之道,避乱入终南山,于石壁间得《灵宝经》。……唐吕岩,字洞宾,三举进士不第,于长安酒肆遇云房,将洞宾入终南山,授《灵宝毕注》十二科。”[39]《宣和书谱》卷十九记载:“神仙钟离先生名权,不知何时人,而间出接物,自谓生于汉,吕洞宾于先生执弟子礼,有问答语及诗成集……自称天下都散汉,又称散人。”[40]张广保《唐宋内丹道教》对钟离权有相关考证,此处不再赘述。综上可知,钟离权与吕洞宾历史上实有其人,他们活跃于唐末宋初,道教文献经常钟吕合称,钟离权与吕洞宾合创了钟吕内丹道法。

至于陈抟与钟离权的来往,资料记载很少。《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七记载了钟离权和陈抟的交往:“陈康肃公尧咨既登第,过谒先生,坐中有道人髻,意象轩傲。目康肃公,连言曰:南庵。语已,径去。康肃公深异之,问曰:向来何人?先生曰:钟离子也。”根据此处记载,钟离权与陈抟似相见过。南宋李简易《玉溪子丹经指要》所录《混元仙派之图》,亦将陈抟列为吕洞宾的弟子。由此可知,陈抟传承了钟吕内丹道法这一说法在宋元时期流传颇广。[41]

北宋初年的记载及《宋史》皆称吕洞宾为逸人、隐士,而没有称其为道士,却又称他为“神仙”。如北宋杨亿所著《杨文公谈苑》:“张洎家居,忽外有一隐士通谒,乃洞宾名姓,洎倒屣迎之。”[42]此处称其为隐士。北宋初年张齐贤著有《洛阳缙绅旧闻记》,其中《田太尉候神仙夜降》一文言“时人皆知吕洞宾为神仙”[43],说明宋初,吕洞宾已是道行高深的道教人物,具有广泛影响。

吕洞宾、钟离权同陈抟一样,并非道观内的道士,不在政权对宗教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们隐居山林,修炼长生之术,与陈抟隐于山中石室修道服气辟谷术是一致的。他们的隐逸行为和高深道行与古代离世弃俗、自由逍遥的道教神仙形象相符。他们不具有道士身份,一方面被称为逸人,同时又被称为神仙,在民间与道教史上影响巨大,分别为八仙之一,说明民间与道教更为认可这种超越世俗、拥有绝对自由又身怀高深道行的修道者。

三 师从麻衣道者

历史上的麻衣道者应有两位,与陈抟相交往的麻衣道者,有时也称为“白合道者”。另一位麻衣道者生活于东晋时期,与本书无关。关于麻衣道者与陈抟的关系,有两个问题,一者,麻衣道者是僧人还是道家的修道者?二者,麻衣道者是陈抟的老师吗?

宋代记载麻衣的典籍有很多。宋代章炳文记有《麻衣道者传》,文曰:“麻衣道者,不知其姓名谁氏之子,乡里州县,常以麻辨为衣。”[44]文中记载,麻衣无名无姓,不知出处,可能因以麻辨为衣而被人称为麻衣道者。他擅长相术,他为人看相的目的不是获取金钱,而是引世俗之人向善。喜爱喝酒,但不至于过量。由其所做的赞颂来看,麻衣多用佛家用语,他应是一名僧人。

南宋《佛祖统纪》记载更多有关麻衣的事迹。

第一,关于后周太祖郭威平叛一事,曰:“广顺元年,李守真叛河中,太祖亲征往。麻衣道者语赵普曰:李侍中安得久,城下有三天子气。未几城陷,时世宗与本朝太祖俱侍行。”[45]宋代文献存在大量类似“宋王朝为天命所在”的谶语,此为其中之一。本书第三章对此类政治谶语进行了分析,此类资料可信度较差。

第二,同样出自《佛祖统纪》,“周世宗之废佛像也。世宗自持凿破镇州大悲像,胸疽发于胸。而祖时,太祖太宗目见之,尝访神僧麻衣和上,曰今毁佛法,大非社稷之福,麻衣曰,岂不闻三武之祸乎,又问天下何时定乎,曰赤气已兆,辰申间当有真主出,兴佛法,亦大兴矣”[46]。此条维护佛教的立场鲜明,暗示宋太祖、宋太宗的政权来自天命,麻衣为一位僧人。

第三,出自《佛祖统纪》,“上亲征太原刘继元,道由潞州,麻衣和上院躬祝于佛曰,此行以吊伐为事,誓不滥杀一人”[47]。此处讲宋太祖在开宝四年征伐后汉刘继元之事,其他涉及此历史事件的资料没有提到麻衣,不知此处所言的根据来源。依此言,麻衣当时是潞州(今山西长治)一寺院的和尚,并有劝降刘继元和止杀的作用。

由《佛祖统纪》的记载来看,麻衣为一名高僧,有高超的相术。

两宋有数条记载陈抟请麻衣为钱若水看相的事迹,其中称麻衣为“僧”。北宋释文莹撰《湘山野录》卷下载:“钱若水少时谒陈抟,求相骨法。陈戒曰:‘过半月,请子却来。’钱如期而往,至则邀入山斋地炉中。一老僧拥坏衲,瞑目,附火于炉旁。钱揖之。其僧开目微应,无遇待之礼。钱颇慊之。三人者嘿坐持久,陈发语问曰:‘如何?’僧摆头曰:‘无此等骨。’既而钱公先起,陈戒之曰:‘子三两日却来。’钱曰:‘唯。’后如期谒之,抟曰:‘吾始见子神观清粹,谓子可学神仙,有升举之分。然见之未精,不敢奉许,特召此僧决之,渠言子无仙骨,但可作贵公卿尔。’钱问曰:‘其僧者何人?’曰:‘麻衣道者。’”[48]

笔者尚发现《东坡诗集注》引宋初钱希白所作《洞微志》记述此事,所不同者,此文献内容是钱若水自己陈述此事,此处既有“见一僧拥衲对坐”,称麻衣为僧,又通过陈抟之语称其为“白合道者”,文曰:“某之此命,盖亦前定,夜来方思二十年前,白合道者之言,固不虚矣。”陈抟赞誉麻衣“道行高洁,学通天人,至于知人,尤为有神仙之鉴”。[49]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和元《文献通考》都收有《洞微志》题录,笔者统计,此书亦被至少二十种宋代其他文献引用,可信度较高。作者钱易,字希白,活动于真宗朝,与钱若水为同时代之人,因而他的记载为不可多得的资料。此文以钱若水回忆见陈抟与麻衣之事,与上文内容大致相同,但更为详尽,兼记叙钱若水的心理活动。文中陈抟对麻衣的赞誉在其他文献中尚未发现,同样印证了麻衣在相术上的高明。

《贵耳记》《闻见前录》《佛祖统纪》都有此段记载,内容大致相同。所不同的地方是有关陈抟对麻衣道者的态度和称呼。《湘山野录》中陈抟只言“麻衣道者”,邵伯温《闻见前录》卷七称“麻衣道者也,希夷素所尊礼”,南宋《佛祖统纪》所记大有不同,陈抟称“吾师麻衣道者”。由于之前相同内容的记述都没有“吾师”,《佛祖统纪》的记载没有列出依据。由内容来看,麻衣道者的相术高于陈抟,因而认为麻衣有可能是陈抟的相术之师。

麻衣为陈抟的相术之师,此论争议不大,然麻衣是否也是陈抟的易学之师?南宋释志磐《佛祖统纪》认为陈抟的易学源自麻衣道者,《正易心法》是麻衣所作,陈抟为之作注,并受河图洛书口诀,“处士陈抟受易于麻衣道者,得所述《正易心法》四十二章,理极天人,历诋先儒之失,抟始为之注,及受河图洛书之诀”,并叙述河图洛书的传承,“始抟以传种放,放传李溉,溉传许坚,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牧,始为钩隐图以述之”。[50]《佛祖统纪》认为,陈抟的易学和河图洛书源于麻衣道者。

麻衣道者的易学又来自哪里?《佛祖统纪》没有说明麻衣的易学与河图洛书口诀来自哪里,而是认为麻衣独自悟出,出自“天授”。《佛祖统纪》作为一部佛教文献,维护佛教、抬佛抑道的立场明显,暂且不论其中有关麻衣资料的真伪,易学与河图洛书并非来自印度文化,而是根源于中国文化传统。退一步讲,即使麻衣曾向陈抟传授相术和易学,麻衣的易学也不可能来自“自悟”和“天授”,麻衣应该另有师承。

首先,麻衣的老师不可能是许坚。清代朱彝尊《经义考》称:“麻衣道者羲皇氏正易心法,顷得之庐山一异人,或云许坚。”[51]如果麻衣的老师是异人,则可能为一隐士,不可查证。若其师为许坚,则不可能。宋文献《天原发微》称:“(希夷先生)又以象学授种放,放授庐江许坚。”[52]宋文献《直斋书录解题》称“放(种放)以河图洛书传李溉,溉传许坚”[53],此两文献所指许坚当是同一人,即庐江许坚,而此人是种放的学生,不可能是陈抟的老师。

麻衣的老师可能为吕洞宾。尽管苗善时认为麻衣道者即为吕洞宾的观点可疑,但吕洞宾对麻衣有所传授是可能的。苗氏认为吕洞宾作《正易心法》《参同》并传授给陈抟和刘海蟾[54],此观点是有依据的。南宋李简易所作《玉溪子丹经指要》卷首列有《混元仙派传授图》,列混元丹派传承顺序为纯阳真人(吕洞宾)→麻衣道者→陈抟,[55]认为吕洞宾为麻衣的老师。马西沙、韩秉方认为,混元仙派是两宋兴起的内丹派的最初称谓,“混元一派应兴于宋,当无疑义。但该道派何所倡导,史料无载。以我所见,此派即两宋兴起的内丹派最初称谓”[56]。依这个传承谱系,麻衣与陈抟的丹道都是学于吕洞宾。

陈抟与麻衣为亦师亦友的关系。元代张辂《太华希夷志》记载陈抟被皇帝召见,陈抟与麻衣作诗留别,明确写“留别山中麻衣道友诗”,诗中有言:“师言耳聩持知久,人是人非闻未闻。”[57]这里陈抟既称麻衣为“道友”,诗中又称“师”,或者师指麻衣与陈抟的共同师父,或者麻衣既是其师又是其友。

麻衣道者可能同时修炼辟谷等道术。据《舆地纪胜》记载,宋时四川崇龛有一位小香王先生,曾遇陈希夷和麻衣道者,“乃辟谷修炼,后尸解于青城山”[58]。这里暗示麻衣曾与陈抟在四川崇龛修道,并指导小香王先生修炼辟谷等道术,陈抟以服气辟谷闻名,麻衣应该亦修炼此术。

陈抟、吕洞宾和麻衣道者三人确实有长期活动在华山的迹象,麻衣道者有向年长于他的吕洞宾学道的可能。这也可以解释,作为僧人的麻衣道者,其易学与丹道知识的合理来源。因为丹道是道教特有的修炼体系,以当前学术界对陈抟易学和丹道思想的研究来看,陈抟的易学是“希望从象数运用中性命双修,从而达到先天层次”[59],陈抟一生致力于丹道实践,如果陈抟易学、丹学来源于麻衣道者,则麻衣道者其学亦当源于丹道修炼者,吕洞宾为麻衣道者的老师则是可能的,而麻衣与陈抟在丹道修炼方面互为师友亦是可能的。

综上,从外表着装上,从其言行中引用佛家用语来看,麻衣道者是一位僧人。从修炼的道术上来看,麻衣道者活动于华山修道团体之中,亦修炼道术,是一位亦僧亦道的人物。吕洞宾很可能是陈抟与麻衣的师父,而陈抟与麻衣在丹道修行方面互为师友。麻衣道者以相术见长,是陈抟相术方面的老师。麻衣道者在中国古代民间相术行业中极负盛名,当代有署其名的《麻衣神相》广泛流传。

四 从学何昌一

何昌一生平事迹不详,据《玉溪子丹经指要》卷首《混元仙派传授图》所载,吕洞宾为其老师,五代时另一位高道谭峭则列为其弟子。[60]何昌一时任邛州天师观都威仪,以锁鼻术闻名。从字面看,锁鼻术是不通过鼻子呼吸的方法,与道教闭息、胎息等功夫有相似之处。《抱朴子内篇·释滞》说:“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61]南宋张伯端所撰《青华秘文》为全真南宗的基本经典,其中涉及闭息法,曰:“静坐之际,先行闭息之道。闭息者,夫人之息,一息未际,而一息续之。今则一息既生,而抑后息。后息受抑,故续之缓缓焉,久而息定。”[62]此法被称为“下手功夫”,闭息当是道教长生实践中的基本功夫之一。

关于陈抟与何昌一的交往,据北宋担任邛州地方官的文同记载,后晋天福(936~944)年间,陈抟曾到四川云游访道,他听说天师观道士何昌一“善锁鼻息飞精”[63],于是留下来学习此道术。文同作跋并立碑,以记陈抟之迹,由文同的描述来看,何昌一除锁鼻术之外,还擅长睡功,可以睡一个月之久,陈抟曾向何昌一学习锁鼻术及睡功。

宋代陆游曾见到陈抟留在天庆观的诗。陆游到天庆观,见到印有陈抟诗的石刻,其中陈抟自称“道门弟子”,其诗云:“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64]前文已讲陈抟从何昌一学习锁鼻术和睡功,而丹道传承中,道与术是一体的,陈抟诗中称他们交流的是“玄论冥冥理”,则有道又有术。两人实则在交流修道思想,陈抟称何昌一为“高公”,何昌一应该是陈抟尊敬的师长。

五 亦师亦友的同时代诸人

(一)李琪

李琪是一名道行高深的隐士。《新雕皇朝类苑》曰:“华阳隐士李奇,自言开元中郎官,年数百岁,人罕见者……奇以朱书青纸诗,令小童赍寄抟,抟与酬唱如交友。”[65]李琪与陈抟一样,既隐逸,又以高寿闻名,与陈抟多书信往来。《宋史·陈抟传》也有类似记载,只是称为“华阴隐士李琪”。《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称:“唐开元中李琪者,隐于华阴,颜有童色,斯须行数百里,与先生游,更相酬唱。”[66]

上述材料有以下区别,一为“华阳隐士”与“华阴隐士”,一为“李琪”与“李奇”。然三者内容大体相同,其所指当为同一人。考华阳县属今之四川,唐肃宗乾元元年改蜀县名华阳,成都市区便分裂成成都、华阳两县。华阴位于陕西关中,华山即在华阴县内,吕洞宾为“关西”人,亦在今天陕西。盖陈抟当时可能已经隐居华山,李琪是华阴县人的可能性更大。

李琪应该是一名得道高人,其中称“自言数百岁”,考唐开元间为713年十二月至741年十二月,到五代宋初960年,算来李琪超过二百二十岁了。因为是“自言”,真实性难以确认。以宋代《事实类苑》《宋史》将陈抟、李琪、吕洞宾并列而言,李琪也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隐士,只是没有他所行道术和修道思想的记载。

由上观之,李琪应年长于陈抟,与陈抟应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二)谭峭

谭峭,字景升,唐末五代著名的道教学者,泉州府清源县人。最早记载谭峭生平事迹的是南唐沈汾的《续仙传》:“幼而聪明,及长,颇涉经史,强记,问无不知”,“迥好黄老、诸子及周穆、汉武、茅君列仙内传,靡不精究”,谭峭曾遍游终南山、太白、太行、王屋、嵩、华、泰岳等山,慕仙学道,“峭师于嵩山道士十余年,得辟谷养气之术”,在南岳“炼丹成”,最后,“复入青城山而不出矣”。[67]

这段记载说明:一、谭峭出生于唐末,出生于官宦之家,幼年应该受儒家经典熏染;二、谭峭拒绝进入仕途,酷爱黄老、诸子等道家之书,其思想倾向于道家;三、他辞父去学仙,历经名山大川,应该有遍访名师的经历;四、在嵩山修道十几年,修辟谷养气之术;五、曾在南岳炼丹服食,最后隐居青城山。但是《续仙传》中没有记载谭峭和陈抟的交往,也没有提及其著《化书》的事。

《玉溪子丹经指要》所列《混元仙派传授图》中,列其传承关系为吕洞宾→何昌一→谭景升,《续仙传》没有讲到谭峭师从何昌一,然谭峭后隐居四川青城山,距离何昌一所居邛州天庆观六十多公里,谭峭曾遍历名山大川学道,因而访道求学于何昌一也是可能的事情,陈抟与谭峭或都曾学于何昌一,可谓同门师兄弟的关系。

陈抟与谭峭的交往,见《佛祖统纪》记载:“显德四年(957年),隐士谭景升居终南山,与陈抟相师友,著《化书》百十篇,穷括化原。”[68]文中称谭峭为隐士,而非道士,由之前的记载中,看不到谭峭居于道观的经历,也没有从事正一道斋醮符箓活动的记载,因而,谭峭与陈抟一样,都是修炼道术而又不隶属于政府管理的隐逸修道者。显德四年,陈抟已八十六岁,谭峭隐于终南山,与陈抟“相师友”,说明南宋时陈抟与谭峭为师友的关系已广为人知。

道教文献记载陈抟与谭峭是师友关系。谭峭所著《化书》曾被宋齐丘据为己有,元代《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记载:“峭尝作《化书》,南唐宋齐丘窃其名为己作见行世。宋仁宗嘉祐五年夏四月,碧虚子题《化书》后序云:鸿蒙君曰,吾尝问希夷先生,诵此书至稚子篇,掩册而语吾曰,‘吾师友谭景升,始于终南山著《化书》,因游三茅,经历建康,见宋齐丘有仙风道骨,虽溺机智,而异乎黄埃稠人……齐丘终不悟,景升乃出《化书》,授齐丘曰,是书之化,其化无穷,愿子序之,流于后世,于是杖靸而去,齐丘夺为己有,而序之耳。’”[69]文中道号碧虚子者是陈景元,道号鸿蒙者是张无梦,张无梦是陈抟最重要的弟子,陈景元则是张无梦的弟子。此文是陈景元依据其师张无梦记叙陈抟的言论,陈景元为《化书》作序,揭露了宋齐丘的剽窃行为。文中陈抟称谭景升为“吾师友”,则谭峭与陈抟师友关系当无可疑。谭峭与陈抟选择同在终南山隐居修道,陈抟将谭峭《化书》传给弟子张无梦,又传至陈景元,说明陈抟赞同并欣赏谭峭的丹道理论,可见他们往来密切。

谭峭《化书》与陈抟《胎息诀》有相似之处。《化书》曰:“是书之化,其道无穷。”“道之委也,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而万物,所以塞也,道之用也。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而万物所以通也。”[70]此论暗含了道家宇宙生成论和“顺则生人,逆则升仙”的丹道修行理论架构,与陈抟的先天图、无极图所蕴含的宇宙生成论与丹道理论相符,而陈抟的《胎息诀》中,也有类似语言形式的表达,“夫道化少,少化老,老化病,病化死,死化神,神化物,气化生灵,精化成形,神气精三化,炼成真仙”[71]。可见陈抟与谭峭在丹道修持方面相互学习、相互影响,二人同为唐末五代至宋初的高道,然谭峭有突出能力的弟子后学很少,似乎只传授了宋齐丘,结果所传非人,宋齐丘品行不端,剽窃他的著作,因而谭峭的形象更多的是一位致力于修行的道家隐士,其在世俗社会的影响不及陈抟。

(三)白鹿先生与李八百

《太华希夷志》《三洞群仙录》《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记载了陈抟与李八百和白鹿先生的交往。“先生一日谓贾德升曰:‘今日有佳客至,当速见报。’少顷,一人衣短褐青巾叩门,贾未及报,其人倏尔而去。先生遽令出追之一里余,复遇老人衣鹿皮,因问曰:‘前去者尚未远否?’老人曰:‘此神仙李八百也,动则行八百里。’言竟,老人亦失所在,又悟老人鹿衣者,乃太清得道白鹿先生李阮也。先生曰:‘吾其不可名留世矣。’”[72]陈抟因李八百和白鹿先生非同寻常的到访,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准备后事。

由上得知白鹿先生名李阮,查阅史籍,世人称唐代的李渤为白鹿先生。宋代《宝刻丛编》有记载,“唐李渤,字济之……渤时隐居白鹿洞称白鹿先生”[73]。据《旧唐书·李渤列传》,此白鹿先生在大和五年(831年)就去世了,因而白鹿先生应该另有其人。

笔者怀疑,白鹿先生李阮为陆希声的易学弟子。陆希声精于易学,且也是隐士。据宋刻本《韵语阳秋》卷八记载,“陆希声隐居宜与君阳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尝着易传十卷”[74]。宋代冯椅《厚斋易学》和宋代王尧臣《崇文总目》记载,“中兴书目,《易传上下经》分为六卷,唐太尉中书门下平章事陆希声撰。希声苏州吴县人,大顺中弃官,居阳羡,自号‘君阳遁叟’。按后说云,著《易传》十篇上经第一,下经第二,又有演文伸系等八篇,又撰《易图指说》释变《微旨》四卷,通为十卷。又撰文证一卷,非十编之目,今止存《上下经》二篇,分为六卷,又《微旨》一编,分为三卷,设为问答。崇文总目云:“初,陇西李阮学其说,以为上下经传二篇,思属近妙,故希声自为之解。余篇差显,不复为注,盖近世之名家欤。”[75]此中值得注意的有几点。

第一,陈抟生于871年,陆希声在唐昭宗大顺年间(890~891年)弃官隐居,若李阮活跃于890年前后,则与陈抟年龄相差不会太大,或年长于陈抟,有成为其师长的可能性。

第二,陆希声、李阮、陈抟三人有共同的学术爱好即喜研易学与老庄。陈抟好易学与老庄,而陆希声不仅精于易学,也对老庄道家之学有研究。陆希声著有《易传上下经》《易图指说》《微旨》等易学著作,陇西人(今甘肃省定西市)。李阮学其易学,尤其喜习《易传上下经》。其他文献尚记载陆希声的著作:《新唐书》艺文志记载陆希声撰有“陆希声《周易传》二卷”,“陆希声《春秋通例》三卷”[76],“陆希声《道德经传》四卷”[77]。《通志》艺文略载有陆希声撰有“周易微旨三卷”[78],其他宋代重要文献《郡斋读书志》《子略》对陆希声在易学与老学方面的著述均有记载。[79]

第三,三人都是隐士。陆希声弃官隐居,自号君阳遁叟,跟从他学易的李阮为隐士的可能性很大,陈抟亦是隐士,三人的旨趣是相近的。现查不到有关李阮的其他信息,李阮与白鹿先生的隐士形象相符。

由上观之,李阮极可能就是隐士白鹿先生。他师从陆希声,精于易学与老庄,选择隐逸修道,为陈抟的师友。

李八百是一位神话般的人物。历史上曾有多个李八百,其共同特征是高寿约八百岁,四川人。葛洪《神仙传·李八百传》云:“李八百,蜀人也,莫知其名,历世见之,时人计其年八百岁,因以为号。或隐山林,或出市廛。”[80]《云笈七签》卷二十八《二十四治》“中八品”注云:“八伯,唐公房之师也,游行蜀中诸名山,常自出戏于成都市,暮宿于青城山上,故号为八伯也。”[81]以上记载,皆未注明李八百的时代。东晋的葛洪言“历世见之,时人计其年八百岁”,可见即使真有其人,其活跃年代当在两汉时期,已经是民间的神话人物。元代《氏族大全》也记载了一个李八百,“李八百,名真,蜀人,得仙,常游人间,自称年八百岁”[82]。所有的李八百都是隐士,不论是“隐于山林”还是“市廛”,李八百隐显莫测。至于哪个是陈抟所说的李八百,皆不可考。笔者以为,与陈抟交往的李八百可能是一位隐逸修行者,具有高深的丹道功夫和很高的寿命。

六 陈抟的道友

1.苏澄隐

苏澄隐是宋初高道,曾得到宋太祖的诏见。《新雕皇朝类苑》记载:“太祖征太原还至真定,幸龙兴观,道士苏澄隐迎銮驾,霜发星冠年九十许,气貌翘竦,上因延问甚久,自言顷与亳州道士丁少微、华山陈抟结游于关洛,尝过从鹿皮处士,上问曰得何术,对曰,臣长啸引和之法。……问养生之要,隐对曰,帝王养生异于是,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正,无为无欲,凝神太和,唐尧所以享国永图得此也,遂赐号颐素先生。”[83]释文莹《玉壶清话》卷一记载基本相同,所不同者,把其中“鹿皮处士”换作“孙君仿”。可见陈抟与苏澄隐、丁少微曾一起学道,曾共同拜访过隐士鹿皮处士。在本书第一章第一节已做分析,陈抟约924年隐居武当山,隐居武当山即是陈抟听从隐士鹿皮处士和孙君仿的建议,可见陈抟隐居之后与鹿皮处士还有来往,并且曾与当时的高道苏澄隐和丁少微一同拜访。

宋曹彦约《经幄管见》卷四、宋陈均《宋九朝编年备要》[84]、《长编》卷十、《东都事略》卷一百一十八均对宋太祖诏见苏澄隐之事有记载,其中称苏澄隐“年余八十”,没有提到陈抟、丁少微和鹿皮处士之事。

苏澄隐关于养生、治国的主张与陈抟相近(陈抟的养身治国思想见第三章第六节)。据今人萧天石《道海玄微》记载,苏澄隐曾到云台观“从希夷先生习先天无极道坐丹法及精思炼气之术”[85],即陈抟在丹道方面是苏澄隐的老师,并记载宋太祖诏见陈抟,陈抟不见,宋太祖“复召苏往朝,询摄养之术”。苏澄隐不以道术邀宠,并劝皇帝实施黄老清静无为的治世政策,这点与陈抟是一致的。宋太祖向苏澄隐询问陈抟的修道之玄旨,苏对曰:“先生系以造化为炉,以天地为鼎,以日月为药,以先天为归。复以无身为身,无生为生,无修为修,无心为心,无意为意,无极为极。”[86]苏氏对陈抟的“先生”之称,含有对师长的尊敬之意,并对陈抟的修为极为景仰,因而苏澄隐有可能是陈抟的弟子。萧天石《道海玄微》中大量引用苏澄隐所著《玄门杂拾》中记录的陈抟语录。《玄门杂拾》等书籍已不可查,然此书既然出自四川青城山,其中观点可作为四川青城派的观点。

2.丁少微

丁少微也是宋初高道,同为亳州真源人,同在华山为道士。太平兴国三年,宋太宗召见丁少微。“少微善服气,年百余岁,隐居二华潼谷中,与陈抟齐名,抟亦真源人,然少微志尚清洁,专奉科仪,抟嗜酒放旷,虽居室密迩,未尝往来,少微以金丹巨胜南芝玄芝等献上,留数月遣还。”[87]高寿,隐居,善服气,这些是与陈抟相同的。但丁少微还从事道教“科仪”,炼外丹,且向皇帝进献,这些都是陈抟不做的。陈抟一直是拒绝皇帝的召见,更不会向皇帝献礼邀宠。该文献指出丁少微与陈抟齐名,但二人不合,很少往来,这一点与《新雕皇朝类苑》《玉壶清话》所记一同外出拜访隐士相矛盾。笔者在其他记载陈抟的资料中没有发现陈抟“嗜酒放旷”的记载,丁少微“善服气”与陈抟是一致的。陈抟接受隐士孙君仿、鹿皮处士的指导后,才服气辟谷,从这一点,他与丁少微一起拜见过鹿皮处士是可能的。

3.刘若拙、张虚白、混沌道士

《道海玄微》记载:“山中常随希夷游者,尚有刘若拙、张虚白、混沌道士等,均为宋开宝与太平兴国时人。若拙从先生习服气,九十余犹有童颜,健步如飞。虚白善饮酒,天才敏淡,思如泉涌,佯狂啸傲,目若无人,曾注先生之《指玄篇》与《钓潭集》,对先生‘大道无中生体用,莫从有处起经纶’之句尤为爱诵。混沌道士自太祖御极后不复见,行踪无定,并于岷山住20年,足迹未出羊膊岭一步,今希夷祠旁,尚有混沌庙遗址在焉。”[88]由此,宋初著名道士刘若拙、张虚白、混沌道士似乎都曾师事陈抟,然《道海玄微》作者萧天石虽广泛收集各种珍贵道教典籍,遍访名山大川,此书毕竟成书于近代,可信度有限。

刘若拙是宋初著名的道官。宋太祖在位时,刘若拙为道官左街道录,开宝五年,宋太祖令刘若拙“肃正道流”,宋初整顿道教的活动就是由刘若拙主持,“集京师道士,试验其学业,未至而不修饰者,皆斥之”[89]。说明刘若拙在当时道教界很有名望,而且被政府委以重任。陈抟与刘若拙在宋代皆有盛名,刘若拙作为政府任命的道官,在陈抟被诏见时负责相关联络接洽事宜是有可能的,他与陈抟有相见、接受陈抟的指教具备可能性。最后坚辞左街道录一职,归隐山林,这一点与陈抟相仿。

关于张虚白,应该有两个人。其中之一,《宋史》《宋十朝纲要》《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均记载其为宋徽宗时期的高道,他与同时期的著名道士林灵素常常被相提并论。1118年五月,林灵素被赐封为“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张虚白被封为“通元冲妙先生”。[90]陈抟于989年去世,此张虚白不可能与陈抟相见。而且,此张虚白为“邓州南阳人,通太乙六壬术”[91],而非以内丹术著称。

笔者怀疑宋代还有一个张虚白,见于湖南地方志,“宋张虚白,举进士不第,辟谷,游武陵,崔婆尝饮以醇酒,虚白仙去”[92]。“不知何许人,举进士,游武陵仙去。”[93]此显然不是宋徽宗时的张虚白,应该没有考中进士,修习辟谷术。《道海玄微》记载张虚白善饮酒,与此张虚白相符。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与陈抟有来往,他是否注解过陈抟的丹道著作,此处存疑不论。

关于混沌道士,宋曾慥《类说》[94]、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95]记载混沌道士为唐末宋初人,宋太祖尚未登基时,曾与混沌道士游,文中借混沌道士的预言,暗示宋太祖之死的“烛影斧声”为天命。李焘《长编》引用了蔡惇《直笔》,也记载了这样的预言,然其中的预言者为陈抟而非混沌道士(参见第三章第三节之二)。混沌道士应该是唐末宋初之时隐居山林的修炼者,宋太宗的政治集团分别利用陈抟和混沌道士之名散播宋太祖之死的谶语以服务其政治目的。然没有其他资料证明陈抟与混沌道士有交往,因而,陈抟与混沌道士的关系存疑不论。

七 可疑的道友——梁筌

在陈抟的师友当中,梁筌是很特殊的一位。梁筌是宋初大名鼎鼎的道士张守真的师父,其生平仅见于《终南山说经台历代真仙碑记》:“正一通真梁真人。真人名筌,周显德中,为观宗主。时陈希夷居仙游宫,与真人密迩往来,为林下友。宋革命,翊圣真君降于终南山,令张守真入道,谓曰:吾为汝天上之师,汝别有人间之师。张君遂礼真人为师。开宝中,诏封正一通真真人。太平兴国三年蜕化。赞曰:天上真君久见知,张君别有世间师。一生林下无人识,只许希夷作子期。”[96]

梁筌与陈抟的其他师友相比有以下特点。第一,梁筌为正一派道士,没有丹道修行的记载。这一点最为可疑,因为陈抟不从事斋醮活动,师友多是有丹道修行的人,陈抟与师友多是因为有共同的丹道修行实践而交流学习。陈抟与梁筌有交流的共同主题吗?虽然陈抟亦曾师从道士何昌一,何昌一所居道观为天师道观,但陈抟有明确的学习内容——“锁鼻术”和睡功。而且,陈抟与谭峭都曾师从何昌一,所记载的文献包括道教文献、宋人笔记、佛家文献等多种记载。

第二,关于梁筌与陈抟交往的记载十分稀少。上文言“与真人密迩往来,为林下友”,“一生林下无人识,只许希夷作子期”,梁筌居住在宫观中,且为正一道道士,不是隐士,关于其本人的信息却极少。虽然陈抟的师友中有很多真伪难辨的隐士,他们所留下材料不多的重要原因在于他们不住道观,隐于山林和民间,难以进入世人记录的范围。而梁筌是有固定宫观的道士,被诏封“正一通真真人”,为何其他史料中不见出现呢?

第三,最为重要的一点,梁筌有一位名望和地位均十分显赫的弟子——道士张守真。张守真原本是周至县一普通农民,积极参与宋太宗的天命神授证明(其具体事件详见第三章)。

张守真先有神迹,然后才成为道士。内容形成于北宋真宗时的《云笈七签》记载,[97]天之尊神“黑杀大将军”告诉张守真“‘但访高士,以求度焉。’守真乃礼古楼观先生梁筌为师,度为道士”[98]。宋李攸所著《宋朝事实》卷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七、《新雕皇朝类苑》卷第四十四都有关于张守真神迹的记载,所不同者,《云笈七签》成书年代最早,记述内容最为详细生动,且是宋王朝的官方组织编纂,只有《云笈七签》言明张守真有神迹后,拜梁筌为师,其他的文献记载内容简洁,但说“守真遂度为道士”,并没有提其师的名字。

张守真的降神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他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因为能为宋太宗所用,或者说,正是为了帮助宋太宗的政治目的而设计了降神活动。《云笈七签》记载张守真从师父梁筌处所学“驱邪”之术、除妖剑法、为国祈福的结坛等法术,可以视为其师梁筌所从事的道术,而这些道术都不是陈抟关注的丹道实践。

笔者因而推断,张守真之师梁筌与陈抟并无交往,是张守真及其所支持的政治集团利用陈抟以粉饰其师的身份,进而为自己的神迹的真实性作注脚。张守真因宋太宗成功篡位而得势,以张守真作为宋王室神圣天命代言人的身份,极受宠遇并享受崇高的地位,其名义上的师父梁筌却默默无闻,没有显著的功德与道行,这一点难以服众,其所造的神迹亦缺乏支撑。张守真与宋太宗为洗白自己,首先要拔高其师,为梁筌加封“正一通真”真人名号,并编造了张守真师父梁筌与陈抟的“林下友”的故事。陈抟在道教和民间具有很高的声望,陈抟和梁筌都在终南山,是陈抟可以被利用的原因。

八 其他

1.毛女

最早的道教仙传《列仙传》就有记载毛女的故事,称毛女字玉姜,“在华阴山中,猎师世世见之,形体生毛,自言秦始皇宫人也,秦坏流亡入山避难,遇道士谷春教食松叶,遂不饥寒,身轻如飞,百七十余年,所止岩中,有鼓琴声”[99]。如果毛女是秦始皇时的宫女,则不可能活到唐末宋初。宋文献《过庭录》提到:“范文正公祖唐公赠希夷诗:‘曾逢毛女话何事?’”[100]宋代《三洞群仙录》记载了陈抟和女真毛女的交往,“陈抟常与游,华山樵人多见之”[101]。陈抟有两首与毛女有关的诗,《与毛女游》:“药苗不满笥,又更上危颠(巅)。回指归去路,相将入翠烟。”《咏毛女》:“曾折松枝为宝栉,又编栗(槲)叶作(代)罗襦。有时问着(却)秦宫事,笑捻仙(山)花望太虚。”[102]

陈抟与毛女有交往是不可能的事情,大概陈抟、毛女都居住在华山,陈抟写有咏毛女的诗,世人则附会演绎了陈抟与毛女的故事。《续博物志》记载:“毛女在华山,山客猎师,世世见之,体生毛,自言秦始皇时人。陈抟在华山,或谤以与毛女往来。”[103]

2.壶公、赤松子

历史上有多个壶公,最为有名的属东汉时的壶公,又名玄壶子、悬壶翁,是东汉时期的卖药人。传说他常悬一壶于市肆中出诊,后来称颂医生常用“悬壶济世”。

与陈抟交往的壶公信息不详。萧天石先生《道海玄微》引《华山搜隐记》曰:“一日壶公访先生,以正在睡中,久未得见,洞宾语之曰:‘抟不欲见公,故以睡拒耳。’”[104]《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七记载了陈抟与壶公、赤松子、吕洞宾的交游,“先生曾当春月,于华山水边石上闲步,见壶公、赤松子、吕洞宾相继而至。四仙晤语未久,有地神献一果盘,酒一器,四仙饮酌半酣,各赋诗一首。”

赤松子的历史更为古老,是神农时的仙人,[105]秦汉传说中的上古仙人,后世常以“从赤松子游”表明自己弃除俗累而选择离家修道的决心。汉代的张良即是如此,西汉张良在辅助刘邦称帝后,选择功成身退,对汉高祖说:“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106]陈抟同样“亲丧”之后,声称“愿从赤松子游”而离家修道。

萧天石所引《华山搜隐记》已不可查,笔者查询号称壶公之人,没有发现活跃于宋初的壶公。以道教仙话而言,赤松子已成仙,可以超越时代出现,但这种说法仅可作为传说故事,此处壶公和赤松子,当是道教仙化故事人物,不是真实的、出现于宋初的历史人物。